一滴泪自她脸颊滑落,滴在剑上,
她看见男子的衣袂渐渐离开她的视线。
“殿下!”
张容瑾忽地喊出声来,在静谧的内室中响起,一时惹人心惊
林氏正握着帕子替张容瑾擦汗,动作一瞬顿住。
庭中人止步,刘武手中的发带落地。
屏镜道:
“夫人明鉴,实在是为了保全小姐,奴婢们才不得不这样做啊。”
张家上下素来最厌攀龙附凤之人,家主早严令禁止张家女子相看贵族公卿为夫婿,而如今能被称呼殿下二字的无非是当朝大宗的几个直系皇子,太子殿下,梁王殿下,淮阳王殿下。
无论是哪个,哪怕只是在家里,都已足够张容瑾引火烧身。更别说在外。
梦中呼唤,想来是念念不忘,或是纠缠不清,叫有心人听了去,该如何开脱?
再者,哪怕没有这回事,张家长亲为正视听风气,也要惩处于张容瑾。
到那时,张容瑾的处境就堪忧了。过错不至有大忧,却可能叫张家亲长和张容瑾之间生出嫌隙,也易叫张府因此后院失火。
林氏把帕子往高桌上一拍,竖眉道:
“既是如此,便把嘴管严些,若我在外面听到了半句不该听的,定要唯你们是问。”
屏镜繁弦忙齐道:“唯。”
林氏从榻上站起,
“好生照顾着小姐,待小姐醒来便立即来人通报我。”
林氏欲行,却又停下脚步:
“你们可知,小姐口中的殿下指的到底是哪位殿下?”
屏镜忙答道:
“奴婢确实不知小姐口中殿下具体为何人,哪怕是三小姐醒来后,自己也说不清楚,夫人您知道的,小姐坠潭后就没了记忆,梦魇也许就是梦魇而已,说不定只是两个音节相似的字,并非真的是殿下二字,奴婢也可以保证,小姐绝对没有逾越过礼法去接触过任何外男,还请夫人明鉴。”
林氏打量着屏镜的神色,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不再多问,只警醒吩咐几句,抬步出了内室。
过了片刻,估摸着林氏已经出了屋子,屏镜繁弦才从地上爬起来。
繁弦忙着给张容瑾覆帕子,屏镜忽然惊道:“糟了!”
繁弦道:“怎么?”
屏镜道:“方才可是淮阳王殿下一路抱着小姐回来的?”
繁弦低头,面色看不出情绪来,
“确实如此。”
屏镜道:“在路上便罢了,淮阳王骑着马,小姐又裹着披风,并不一定被众人看见,可要入卿云苑,必经中庭,中庭当时正摆着宴呢。那样的话岂不是来赴宴的众人都看见淮阳王殿下抱着小姐进了内院?”
繁弦手一顿,忙道:
“此事可马虎不得,你同我去看看,也好抓紧时间找到那里的婢子们问问。”
说着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
“奉茗,含朝。”
奉茗和含朝应声而入,两人是张容瑾院子里的二等女使。
含朝道:“不知姐姐有何吩咐?”
繁弦道:
“你看着小姐,替小姐换帕子退热,若有情况便立刻唤人来寻我,我和屏镜先往中庭去看看。”
含朝道是。
繁弦和屏镜急急往中庭去。
张容瑾仍沉在梦中,她依旧听见水声,不过这次是水滴声,这水滴声她再熟悉不过,她被叔叔伯伯们赶出来之后,在外面租住的房子是群租房,一条回廊通到底,而她住的那一间房离水房最近,每日夜深人静之时,她都能听到从水房传来的滴答声,
滴答,
滴答,
嘀嗒。
在夜间突兀地响起,她常常因此坐卧不安,躺在床上,看着小房间里的那扇窗户,深夜将人的恐惧无限的放大,那是如何诡异,如何骇人的嘀嗒声,一年四季,每每深夜,都徘徊来去。
张容瑾看着自己的双手,满是伤痕,她记得有一次她去替别人搬货,她没有抓紧,砸了满地满身的玻璃碎片,割得她的手道道是伤。
责骂,
赔罪,
委屈,
痛哭。
回来时,也是听着滴答滴答的滴水声,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这滴水声如此叫人安心。
听着水滴声,她又觉得自己在下坠,恐怖的脚底生风,直直地坠落,忽地,有人接住了自己,她抬头看,果是今日在随逸阁救她的男子,只是她一直在下坠着,似乎没有停止的样子,衣衫没再挡住男子的面孔,她终于得见他面,他的样子却模糊不清。
张容瑾猛地睁眼,烟青色的帘帐上几枚玉佩摇摇晃晃地压着帘帐,穗子荡在帘帐上。
张容瑾坐起身来,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为何在此。
坐了一会儿,她起身下床,缓缓走到窗棂前,
今天是第十六天了,她还没有回去。
张容瑾依旧名张容瑾,却不再是从前那个张容瑾了。
在这里,张容瑾不是流离失所的孤女,而是张家的嫡小姐,真正的掌上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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