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到,那妙心观道士木真子,神游一处大楼时,遇一魔女小彤,顿时惊为天人。只是仙魔殊途,他又被小彤疑心得了明珠,双方正要起衅。谁知大楼忽遭魔火焚烧,龙卷滔天。他幸得小彤相救,这才转危为安。不想二人尚未冰释前嫌,他又走火入魔,以致明珠外露,叫小彤发觉,双方复起争执。谁知那明珠在二人掌中突生异变,光芒四射,将小彤与半仙吞没其中,未知吉凶。

话说半仙为明珠灵光所摄,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一时恍惚,神智暂失,待他醒转过来,却发觉身处板床之上,元神早已归位,四周蚊帐遮蔽,万籁俱寂,哪还有小彤的影子,所谓凶楼火龙,更是恍如隔世。半仙急忙检视自身,三魂七魄俱全,五脏六腑无异,明珠却又不知去向,他本是豁达之人,只道以后慢慢寻找便是,并未放在心上,唯念如今又复形单影只,不觉怅然,随口吟道: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诗意未尽,道心已乱。半仙知道男女情欲乃是修真大忌,当即盘腿坐于板床正中,起了下兑上震诀:雷泽归妹,女之终也。又闭目默念道德真经。须臾,有彩蝶舞于帐內,双双对对,翩翩不歇,半仙仿若未见,待诵经已毕,轻轻道了声“去罢”,彩蝶纵然恋恋不舍,既明了半仙心意,也不强求,尽皆穿过纱帐,投窗外去了。

半仙见群蝶离去,终不复返,这才拨开蚊帐,起身伫立,顿感灵台清明,再无妨碍。他自言自语道:“自古情丝缠绵,最是难解,幸而我及时醒悟,化蝶排遣,不然病入骨髓,修为便再无进境了。那魔女虽无害人之意,于我而言,却是命中魔障,以后还是能避则避罢。”

他正自盘算,忽听得有人在前屋拍门,乒乒乓乓,犹如击鼓,似有韵律。可惜他这屋子乃是草草而筑,哪里经得起这般敲打,顿时楹柱战战,浮尘漫漫。慌得半仙连声高叫,倒履迭步向大门赶去,全无方才那一副世外高人模样。他刚进前屋,就见三清牌位被震得东倒西歪,连忙口呼慈悲,上前一一扶起,只是刚一摆好,又被震得倒落下来,气的他是七窍生烟,也顾不上扶正牌位,大步迈向前门,就欲问罪。

他去了木闩,把两片门儿一敞,尚未发话,却见门外黑暗中一袭红裙,登觉心中一颤,好似口衔青柠,也不知那味儿是酸是苦,就这么呆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门外那人,当先娇嗔道:“哎哟,你这孩子真不学好,大晚上的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也不说话,把我个老娘们的脸都看红了。”

半仙苦笑道:“金大妈,金里正,莫说我了,你这大半夜的穿一身大红衣裙,跑我这小观来拍门,就不怕吓坏街坊邻居吗?”

金大妈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指着半仙鼻子斥道:“个小赤佬,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你金大妈怎么就穿不得红色了?我自己花钱买的,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告诉你,我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想穿给谁看就穿给谁看,你管不着!”

半仙自知吵不过这婆娘,连忙做小服软,赔罪不已,好不容易才哄得金大妈略略消气,早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原来这金大妈闺名凤儿,年过五十,自小在这老龙巷长大,家中颇有资财,又是独生女儿,便从外边招赘了个女婿,她这人虽然心眼不坏,却最喜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又加丈夫早亡,未得子嗣,没了说话的人,在家里闲不住,便更加的变本加厉,老龙巷但凡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被她掺和一脚,官府实在嫌她麻烦,索性封了个里正给她做,也好稍加管束,免生事端,自从她得了这个小官儿,这几年来倒也是兢兢业业,令老龙巷颇有起色,时人作打油诗一首戏之,诗曰:

龙王无处找,自有凤当家。

脚赛双飞燕,舌欺蹬腿蛙。

文能安鼠患,武可定坑洼。

哪个将她惹,难逃脸上花。

却说半仙稍稍平了金大妈的怒气,便问起来意,只听她话中带愠、喋喋不休道:“你还有脸问,还不是替你这小子操心,我今晚正要睡觉,乡长就打来电话,说下月起要裁撤吴州城内的低效经营单位,尤其是那些个违章搭建的,还要我在月底前做好调查登记工作,我寻思咱老龙巷里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人,只有你这小子不务正业,搭了个破道观,整天不知搞些什么名堂,到时候难免叫官府给赶了出去,流落街头,是大妈我看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怪可怜的,连觉也不睡,帮你整理了些租房求职的信息,本来想今晚就给了你,好让你早做打算,谁知道你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一见面就埋汰大妈又老又丑,穿不得红衣服,早知如此,跟乡长通电话的时候就该把你这臭小子举报上去,大妈我还能再评个先进呢,哼!”

半仙听了这番话,倒真的有些过意不去了,作揖道:“确是贫道无状了,金里正,贫道再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吧,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我带些礼物,上门去给你赔罪,你看可好?”

金大妈见半仙说得诚恳,也就不再深究,从挎包里取出一叠材料,借着巷子里的路灯,给半仙指点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摇摇摆摆地走了。

半仙将门阖上,又插了门闩,回到屋里,望着倒下的三尊牌位,长叹一声,将手上的材料摆到一旁,上前把牌位小心扶起,分别拜了三拜,正色道:“三位道祖,人间自有法度,不可不遵,请恕劣徒不能尽心侍奉之罪。”

他言罢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无字牌位,摆在三清下首,也拜了三拜,却没有说话,礼毕又取下来收入怀中,抬头看向上首三块牌位,确定方位分毫不差,微微点了点头,就准备回后屋就寝。只听得砰砰砰地三声拍门,那三清牌位自然又是应声而倒,半仙这时连气也气不动了,拖着步子回到大门那里,取了门闩,开了门户,眼前果然还是一袭红裙,不禁暗暗叫苦。强打精神问道:“金大妈,请问你还有什么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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