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到,半仙在乔主簿指引下,到了宴会大厅,正遇上坤部长史肖竹君,其人背后还立着一个跟半仙一模一样的“林山”。半仙与肖竹君有旧,本不欲生事,不料肖竹君不依不饶,硬要让身后的假林山“教训”一下半仙这“假货”。无奈之下,半仙为了辨明正身,只得披挂上阵,却发现另一名“林山”居然也会六十四卦真言功法,他虽然靠着自身功法更为深湛,击败了假林山,却在最后被肖竹君摆了一道,搞得颜面尽失。这一番闹腾下来,最终都被肖竹君以余兴节目当借口搪塞了过去,那筵席上的一众官吏虽然心知有异,却都不敢明言,只顾着对肖竹君拍马屁。肖竹君享用了一番奉承之后,便拉着半仙出宴会大厅去了。

且说半仙、肖竹君与“小山”三人出了大厅,走在府衙长廊之中,但有经过的鬼卒仙吏,俱都对着肖竹君俯首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

半仙见了这番情景,又想起之前肖竹君试探乔主簿之事,不禁调侃道:“我跟你认识这么久,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般驭下之能。”

“呵呵,小山,你是看人挑担不吃力啊,都是些上百岁的老家伙了,个个精得跟猴儿似的,你当他们真的是怕我吗?”肖竹君用折扇指了指天花板,又拍了拍屁股下面的木椅:“若不是上头有更厉害的老东西替我撑腰,他们早把我这走路的家伙都给拆了呢,说什么驭下之能,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半仙看了看肖竹君坐着的轮椅,又瞥了眼后面推车的“小山”,忍不住问道:“师妹,我记得你的腿疾,百年前就靠我寻来的药材医好了,怎么难道如今又复发了不成?”

肖竹君面色微变,冷冷道:“小山,你若是再叫我师妹,信不信我这就让后面的林山二号,脱光了绕着府衙跑上几圈?”

那林山二号闻言,转过头来对着半仙微微一笑,吓得半仙连忙道:“不不,这可使不得,你要我叫你什么,我依你便是。”

“这还差不多,”肖竹君又复展颜道:“你就像小时候那样叫我小君就是了。”

半仙觉得自己都百多岁的人了,“小君”这样的童年昵称,实在是难以出口,可要是不叫呢,这肖竹君总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整治自己,实在是左右为难,还好现下就他们几个,讲话也方便,能不用这称呼就尽量不用了。

“嗯哼,”半仙清了清嗓子道:“你还没说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呢?”

肖竹君愠道:“嗯哼是什么玩意儿?不爱跟我说话就别说。”

半仙在仙界中颇有地位,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气来,当下双眉一竖,就要发作,可一迎上肖竹君轻蔑的目光,立马改口道:“小……小君,我是问你这腿怎么样了?”

“没事,好得很。”

“好得很?”

“怎么,莫非你还要我起来走两步看看?”

“不必如此,可既然你双腿无恙,又为何要坐在轮椅上,让那什么林山二号推着你走呢?”

“你喜欢自己走路,我喜欢让人推着走,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半仙想到百年之前,也是自己推着双腿不便的肖竹君走动,再看着眼前这一推一坐的场景,总有种时光倒错的诡异之感,又不敢往下深追,只好扯开话题道:“你刚才说这机关傀儡叫做林山二号,莫非还有林山一号不成?”

肖竹君笑道:“亏你还是学道之人,所谓道生一,一生二,有二自然有一,简直多此一问。”

“我所问的不是这一二之事,而是你现在既然能作出这般以假乱真的傀儡,连灵根功法都模仿地惟妙惟肖,为什么不能做成其他样子,非要跟我过不去呢?”

“这你可想多了,之所以这些傀儡是木灵根,乃是因我所用材料是上古神木,至于功法嘛,当年你我朝夕相处,自然是对你那套玩意儿最熟悉了,不用白不用罢了,有什么奇怪的。况且你最近犯了事儿贬到此地,真以为妖界查不出来?要不是我带着林山二号在外面走动招摇,早就有数不清的妖物排着队来找你寻仇了。”

半仙虽然有些不服气,可细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心下也颇为感激,对肖竹君施礼道:“小君,多谢好意,刚才是我错怪你了。”

肖竹君摇了摇扇子,嘻嘻笑道:“你也不用谢我,虽然日防夜防有些麻烦,不过我也趁此机会收了不少根骨绝佳的妖奴,咱俩算是两不相欠吧。”

半仙闻言腹诽道:“什么根骨绝佳的妖奴,我看是收了不少姿色绝佳的女妖充入你私家后宫吧。”

不过此事是肖竹君的私事,半仙也不愿揭穿,既然她有门路搞得定仙庭那些老顽固,自然轮不到他半仙来管这闲事。

“对了,”半仙听到肖竹君提到妖奴,忽然灵机一动,对肖竹君道:“既然你还多了个林山一号,不如就借给我吧,我现在收了个徒弟,又没时间照看,正好用你这傀儡救救急。”

肖竹君上下打量了一番半仙,假作惊讶状言道:“林道长,想不到你在人间短短一年,竟已堕落如斯,这越界乱法,可是咱仙界大忌,我身为一部高官,可不敢与你同流合污的。”

半仙苦笑道:“你莫要说笑了,那徒弟本来就是风部甩给我的苦差事,些许权变,又有什么要紧。”

肖竹君低头沉思了一会才道:“原来是公事啊,那这律法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哦,那你这是答应借给我了吗?”

“嗯,这个嘛,”肖竹君故意顿了一顿:“自然是不借的。”

“咦,既然律法可以通融,看在你我多年故交,借我一用,又有何不可?”

“不借就是不借,既是风部之事,你就该找那老姑婆去帮忙,关我屁事?”

半仙无端又被捉弄,只觉他这位师妹不可理喻,当下就要拂袖而去,却被肖竹君一把拉住,只听她笑道:“小山休走,方才乃是戏言罢了,你看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连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呢。”

“哼,那你给个准话就是,何必三番四次消遣我?”

这次倒轮到肖竹君苦笑了:“不是我不肯借你,实在是那林山一号借不出手。”

半仙奇道:“你的机关术一向天衣无缝,怎会做出借不出手的东西?”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再说。”他们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到了一扇重兵把守的巨型铁门之前,奇怪的是府衙内多是鬼卒站岗,此处却是一群白衣僧兵持杖警戒。那些僧兵见肖竹君到此,只是微微躬身,合掌致意,待她上前缴了一小尊木质佛雕,又仔细查验了一番,这才挥手示意后面的同僚开门放行。

只见两名僧兵一左一右,分别将一只手掌按在铁门之上,片刻之后,就听到铁门中响起阵阵梵音,闻之顿觉灵台清明,又有金色佛光浮于门上,绘成佛祖论经之像,揲印坐莲,宝相庄严,望之心生慈悲。待得梵音消散、佛光寂灭,铁门缓缓而启,露出后面一条绵长的石质甬道。

这时一位年长的僧兵上前合十道:“善哉善哉,三位施主有心向佛,自是功德无量,须知诸行无常、诸法无我,若是一时未能参悟,也不必过于执着。”

肖竹君在座位上拱手道:“多谢空法禅师指点,我等一定谨记在心。”

半仙摸不透此行的用意,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看了肖竹君一眼,见她神情严肃,便也不再多想,对着空法和尚作揖称谢。

空法这才让开了去路,闭目垂首立于道旁。三人入了甬道,不久后身后又响起阵阵梵音,铁门应声而闭。

“小君,”半仙见铁门关得严丝合缝,终于开口问道:“此去是个什么所在,为何需要一名堂堂空字辈高僧,屈尊来此做那看门的勾当?”

肖竹君缓缓道:“里面乃是一处佛门修行之所,昔年灭苦圣僧自舍修为,来冥界超度众生,便是于此地坐化。至于空法嘛,人家自愿来此给师祖看门,哪像你这般庸俗,硬要分什么高下尊卑。”

“好好好,你境界高好了吧,可既然是佛门圣地,那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可是有正经公事要办,没空给你作游玩的伴当。”

“正经公事?”肖竹君面色一寒:“小山,难道你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半仙心道不妙,急忙解释道:“我在人间耳目闭塞,你又不曾知会,自然不知你在这里,可怪不得我。”

肖竹君噗嗤一笑,刚才还冷若冰霜的面孔一瞬间又春暖花开:“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怎么急成这样,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这般喜怒无常,搞得半仙一颗心忽上忽下,也不知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既拉不下脸违心附和,又不敢轻易得罪,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实在是度日如年,辛苦异常。

肖竹君接着道:“既然你有公事在身,何不先说与我听,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此间土著不尊教化,多有偷奸耍滑之辈,你来府衙这一路上,想必都已见识过了,本司判官乃是我心腹之人,若是由我交待下去,总好过你自己跑腿。”

半仙虽不喜肖竹君性情,却信得过她处事的能力,当下将丁得一出租屋之事与此行来意简要说了一遍,本以为肖竹君会像以前一般先大肆嘲笑他一番,谁知她听完后却是半晌不语,良久才道:“小山,此事关系重大,你可将那入魔残魂先交予我,待阴司审问明白,时机一到,自会给你个说法。”

半仙听她说得如此郑重,追问道:“怎么,莫非此事还有什么内情?”

肖竹君摇头道:“小山,仙庭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莫要多问。”

半仙想起之前空戒和尚也是这般含糊其辞,看来六界之中,果然如空戒所说,看似太平无事,实则暗流涌动,恐怕不久难免要生大变,只是他被贬之身,纵然知道,又能如何。他叹了口气,不再作声,从袖中探出右掌,一伸一抓,便有一缕忽明忽暗的红色魂魄由掌心飞出,那魂魄一出樊笼,便欲脱身,哪知半仙手掌四周似有无形墙壁一般,无论魂魄向何处撞去,都被弹了回来,如是几次,那魂魄终于认命般老实了下来。

“好一个下坎上兑的困卦,”肖竹君点头赞道:“小山,多年不见,你这手泽水困,倒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半仙对肖竹君难得的夸奖充耳不闻,只顾将掌中魂魄递了过去。肖竹君用扇子一招,她身后的林山二号便如法炮制,也以困卦将那魂魄拢入掌中,只是林山二号功法远不及半仙精纯,那魂魄奋力挣扎起来,往外一冲,未即弹回,竟似要脱困一般,只见肖竹君用扇尖对着魂魄凌空虚点一下,那魂魄才晃晃悠悠地落回林山二号掌中,又滴溜溜转了几圈,隐入掌心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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