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池笑鱼醒过来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一张陌生的床上,她被吓得六神无主,她依稀记得她和顾子赫正在画画,她央求顾子赫带她来花楼,顾子赫不肯,她便吃了熊心豹子胆,钻了狗洞自己来了,那现在这是……她这是喝醉了就在花楼里面过了一夜吗?这个念头蹦出来时,池笑鱼吓得连忙掀被检查衣服,见没什么不妥,才松了口气。忽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池笑鱼连忙躺下装睡,来人见她还没醒,摇着头嘟囔道:“我们再去药房看看,是不是该把药再配重一点。”两人说着走了出去,池笑鱼眯着眼缝看了一眼,只见两人紫衫红纱,鬓云半洒,姿态娇媚,仪态万千,池笑鱼心里一咯噔,完了,她要被下药了。几乎一下秒,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随手抽了套男装,潦草装扮好,偷偷摸摸出了房间去,到走出去时,她都没有再回身看一眼这间红帐暖阁。逃出去时,她都有些不敢置信,像得脱樊笼的鸟,刚要振翅高飞,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她一脸疑惑地望了望眼前的牌匾,又再望了望街对面,这边上书“月满楼”,可她依稀记得街对面不是惊鸿坊吗?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逐鹿客栈?工匠这么能耐的吗?不过,池笑鱼没空思虑这些,她只停顿了一瞬,便朝着聚义山庄狂奔而去。天色尚还不敞亮,门卫见到池笑鱼时刚要行礼,池笑鱼却是像尾鱼一样,滋溜一下便滑了老远,只留门卫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池笑鱼冲进自己阁楼,她想,她现在躲床上去,那么叔伯们也许应该可能还没有发现,她鞋一脱,刚要上床,却是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彻底愣住了。她赤脚下了地,鞋都来不及穿,连忙走到画像前,怔愣愣望着墙上的画,画上顾子赫春风满面,她眉目含情,顾子赫喜服玉带,她凤冠霞帔,池笑鱼不禁伸手摸着这画作,这画纸整个江淮非顾家难有。池笑鱼突然瞥见那落款日期,她瞳孔大震,她一觉睡了个几年?!“笑鱼?”身后有声音响起,池笑鱼回身望去,见来人是顾子赫,她连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子赫,我们成亲了?”因着池笑鱼醒来,顾子赫本是一脸笑意,却因着她的问题,顾子赫笑意僵在了颊边……又过了些天,薛摩才从射月坛赶回了扬州,薛摩一回月满楼,紫苏便一个劲地向他赔罪道歉,薛摩还以为她们把池笑鱼给看丢了,细问才知道池笑鱼只是回了聚义山庄,薛摩笑她大惊小怪,可紫苏却依旧很紧张,事实是大家都很紧张,除了薛摩。顾子赫知道薛摩回了扬州后,便立刻来月满楼接他,一路上两人都走得飞快,见薛摩步履匆匆,路上顾子赫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道:“薛摩!”薛摩止了步,他回身望着停住了的顾子赫道:“怎么了?”“我……我……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因为紧张,顾子赫说得结巴,不仅结巴,他这话说得还十分没头没尾。“我知道,子赫为人无需多言。”薛摩失笑着一把拽过顾子赫道:“快走吧你!”见薛摩这般模样,顾子赫更急了,边走边说,在薛摩耳旁喋喋不休:“待会见着笑鱼,不管她说什么,你不要怪她,她只是记不得了,你千万不要怪她……”薛摩只是在笑,顾子赫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门卫见着薛摩来,先是瞳孔一惊,随后又立马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待薛摩和顾子赫进门走远了,两人都还一直探头朝里头看。“这下可要怎么办呐?”其中一人一脸愁苦之色。“唉!谁知道呢!”另一人叹息道:“可我觉着现在这样也不错,顾公子多好的人呐!”“人薛老板不好吗?”“可眼下这……”“唉……”两人不约而同地齐齐叹了口气。后院里,顾子赫拦住个侍者,问道:“笑鱼在小阁楼吗?”“没有,在厨房呢,要我去叫大小姐吗?”“不用,我们过去找她吧。”顾子赫说完,那侍者应了一声便走了,走之前还偷偷瞄了薛摩一眼。两人去到饭厅,没见着池笑鱼,顾子赫便喊了一声:“笑鱼,我回来了!”“回来的正好。”后厨传来池笑鱼清脆的声音,乍一听,中气十足,薛摩便露出了笑容,紧接着便听得池笑鱼道:“夫君快来吃饭!”霎时,薛摩的笑容定格在了唇边。顾子赫一怔,瞥了眼身旁人连忙拐进了后厨,薛摩也向前走,他听得顾子赫边走边道:“和你说了多少回,让你暂时先喊我顾子赫。”薛摩停在了门边,他看见池笑鱼正在舀汤,她弯着腰,一身水蓝衫,清秀出尘,锅和汤勺里烟气缭绕而上,笼罩着她的面庞,让他看不真切。“顾子赫你什么意思?!”池笑鱼把汤勺一放,直起腰来,她秀眉紧蹙,显然对顾子赫的话极其不满:“一直对我冷冷淡淡也就不提了,现在是怎样,夫君都不让喊了吗?成亲前成亲后怎地差别就那么大,要是你觉得这亲成的没意思,那你我今天就和离!”她生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像一只毛发竖立的小豹子,薛摩如是想。顾子赫语塞又为难,小声小气地,像极了受了怨气的小媳妇:“呃……别别别……笑鱼……先别这样……有故人来……”“谁啊?!”池笑鱼错开身来,往门口望去,她怒气还未消,连带着望向薛摩的眼神都还有些凶巴巴。池笑鱼见来人风姿俊朗,气宇轩昂,顿觉失礼,她掐了顾子赫一把,嗔怪嘟囔道:“有客人来,你怎么不早说……”顾子赫疼得呲了牙,池笑鱼上前略有些尴尬道:“呃……呵……让你见笑了,我叫池笑鱼,敢问阁下如何称呼?”薛摩瞬间垂了眸,不为她不记得他,不为她和顾子赫琴瑟相合,只是……从前她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璨璨犹如藏着日月星河,而如今望向他,却是平静如幽潭,再不起一圈涟漪……薛摩的喉头不住地上下滚动,他在压抑,再抬眼看池笑鱼的眼神便分外得且侵略,那是种极不礼貌的眼神,池笑鱼眉心微拢,她不喜。薛摩启口:“名字,代号而已,不重要。”真是个奇奇怪怪的人,这样想着,池笑鱼眉梢一挑回他:“也是,代号而已,不重要。”薛摩只觉得似是瞬间被惊涛海浪卷裹,他在巨浪中心,几近窒息,再顾不得其他,薛摩旋身疾步而出,顾子赫连忙追了出来,他一把拽住薛摩道:“你不要生她气,她只是忘记了,你好好和她说。”“我没有在生她的气……”薛摩说得有些有气无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子赫,我回月满楼了。”他从前觉得,她不记得了,也没有关系,他可以一件一件讲给她听,如今才明白,这些想法都多余了。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薛摩大步而走,没有再回头。这一晚,薛摩喝了个酩酊,任紫苏如何劝说,如何支招,他都无动于衷,喝完后,他便回了自己房间,闷头就睡,他不怪任何人,但他也确实在难过。让薛摩感到难过的是,当他和她之间那些记忆全部被剔除时,他对于她也不过普通人而已,与路上那些甲乙丙丁一样,并无任何区别。他薛摩终于不是特别的了。仿佛那些全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再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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