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护士定时来测量我的体温。我的情况稳定,大夫建议我下地走走。旁边床上的父母正在熟睡,他们已经很累了,没有受到护士的进出而打扰,母亲入睡前手臂搭在肚子上,现在还是那个样。父亲背对着母亲,躺成微微的s型,我下床摸到了窗台边,钻进窗帘。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胸前的暖气片几乎烫手的热,脸前的玻璃窗却奉送着飒飒寒气。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在这里住了两天,但这两天的时间仿佛被分成了清晰可见的无数个点,任凭我怎么数也都数不完。我的主治医师说还要再呆三天。那将是我从认识阿斯汉到现在,相互不联系的最长时间。因为我出了院才能去算命,算完之后是好是坏我才会联系他。我怎么联系他,打电话吗?我现在还在他手机的黑名单里吗?真是难受,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摸来枕头边的手机,我翻出他的号码,犹豫良久,大拇指还是落到了绿键上,可身体里攸忽而来的一种股无名的悲伤与失望感它僵在那里,不能再动弹。还是别试了吧,在或不在,我一样会心尖酸痛,不要自讨没趣,现在身体还很弱,不适合哭哭啼啼,再说他们还在睡觉,我回头从窗帘缝隙间瞅了瞅父母,黑暗中他们的轮廓还是刚才那个样。我能跟父亲说,是母亲丢了阿斯汉送的羊,让他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他才把我拉黑名单的吗?不行,我不是小孩子,即便父亲帮我臭骂母亲一顿,我们能在一起,可母亲能对阿斯汉好脸相待吗?答案是不能。我能问问阿斯汉我母亲到底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算了,我最不能听他颤抖的声音。等等吧,等等吧!

整个城市正在沉睡,仿佛发出平静的呼吸声。但假使仔细听,天地间竟然如此喧器不止,护士的咳嗽声,负重的货车的引擎声,沉闷的二踢脚爆破声,远处的鸡鸣狗吠声;各大酒店宾馆的牌匾依旧红得发紫,前面一排底商看不到门在哪开,但老板们不惜电费彻夜扭亮了自家招牌:卖鲜花的,帮人催乳的,卖药的,出售花圈寿衣的;楼门前几盏昏暗的院灯很快就要执行完任务,偶尔有人从下面闪过,黑突突一个影子。我面向南站着,无需费力,撩起眼皮就能清楚地看到东南方向的猎户星座,天狼星正发出耀眼的光。

右边,隐约能看到菲丽大厦四个大字,阿斯汉揽到的第一个私活,在那座写字楼里开工了,沛兄的设计院就成立在那里。此时,他们正“噼噼啪啪”干得起劲儿。

玻璃窗上绽放出精致的冰花,像已然凋零的烟花,这样的场景小时候从不放过,伸手刮一刮,还是可以写字的那种,不知道不觉中,咸咸的泪水涌满了口腔,我不断吞咽着,在玻璃窗上划下了阿――斯――汉三个字。

我忘我的专注力彻底扰醒了母亲,她倒吸一口凉气,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想要寻短见,惊恐的心开始狂跳不止,等了几秒钟,貌似不像,借着外面的灯光母亲开始仔细琢磨,我到底在做什么,再听听动静,确实不是自戕,不跳楼就好,如果真因为个穷不拉几的男人如此自轻自贱,那也真够上去跳楼的格了。她倒趿拉着拖鞋,猫着腰摸到窗户边,根据我的胳膊走向,终于判断出我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划了什么。

母亲怒发冲冠,她怕吵醒父亲,极力压着嗓子,低低地吼道:“穿个睡衣就跑这了,不要命了,啊?刚刚流了……”她舌尖了滑出了“吃”的音,然而仅仅像是话在来到人间的路上自己绊了一跤,母亲没有悚然作色,她按照原来的腔调路线继续吼道:刚刚流了血!

确实有点凉了,我的整个手都冰凉。扶着母亲的胳膊,我慢慢走回床上,母亲也回去躺在了父亲身旁。温暖的被窝使我很快有了睡意。不多时,我睡着了。

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身躯宽大,几乎把我整个人都裹挟在里面,暖意如电流一般瞬间穿透我的心,阿斯汉攥着我的手,怪我着了凉。他说:我这就回来了,跑来窗户边干什么?我委屈地抱怨他:已经两天多了,我不放心,所以来这儿看看你……说完,他人便不见了,我慌乱中不敢眨巴下眼睛,紧紧盯着窗户,想他会像刚才穿窗而去一样穿窗而入,但那当口有个膀大腰圆的妇女挡住了我的视线,她正干着什么,我努力睁开眼,睁开眼,扫兴!那个妇女不是别人,她是我的母亲,她正披头散发,踮起脚尖,双手扶着窗台,张大嘴哈着气,我看见“阿斯汉”三个字淌成了无数道子,一如那晚他哭着说“怕你受委屈”时的脸。

我闭起眼睛假寐。

父亲终于翻了个身。他应该是支起身子看了看我,又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一骨碌爬起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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