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回了离着自个儿算命的巷子不算太远的居所,径直入了书房,将那幅美人图铺在有些老朽的坑洼桌面上,一屁股坐上了已经咯吱作响的木椅,静静端详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思绪便有些飘忽。

昏暗老旧的书房,街外偶有的喧嚣,几缕透过窗缝浸入的午后微光,一个伛偻的单身老人,一张工笔人物的画像。

烟尘纷飞,晶莹的反光倒也让孤寂的空间有了那么些许生气,一别往日里沉沉的暮气。

猥琐中,又透出那么一丝丝可怜的圣洁意味。

老瞎子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的,竟也会如此失态,说了些平日里根本不可能说出的冲动言语。

表面上,此刻的他看着画像双目失焦,似在想着一些淫邪之事。实际上,他不过是在思索着这一生以来的得失,和今日一样的患得患失。

老瞎子的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对错,只有需要或者不需要,就像用钱一样,用到对的地方便是对了,没用到对的地方,那自然就是错的。

在鱼龙混杂的下三流里混了这么久,这些认识倒显得有些普普通通,不算什么高深的见地。

就像一百个老瞎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圣贤书上理所应当的道理一样,没有的,就是没有。

发呆的时间总是很快的,待到老瞎子从杂七杂八的神游中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色竟晚,一弯钩月,已上梢头。

万籁寂静,悄然间那些昔年居住此地的文人骚客们,仿佛就在他面前开始感慨人生的境遇无常。

看,这多少年来平凡如一的景象,竟也会让人心生悲戚。看来那些读书人说得倒没什么错,这人老了,总会容易多愁善感些……

兴许是有些自暴自弃了,老瞎子搬了张长凳就这样坐进了冬日的夜色里。

萧瑟寒风中,那寂寥的背影,瑟瑟发抖。

——

就在老瞎子索性豁了出去,融入这悲寂夜色的无边感伤之时,在他视野之外的阴影里,有伊人倚树而立。

正是那幅工笔画像之上的绝色女子。

不过与今日见陆升时稍有不同的是,原本一身皆是翠绿之色的衣裙,自纤细的腰际始下半部分的裙摆,尽是一种暗沉沉的红色,似被鲜血浸泡过。

无边夜色为妆,血色罗裙为裳,天地人间真绝色。

在她的脚边,裙摆末端仍在不停滴落暗红色的液体。

她却像是没注意到自身的怪异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背对她打着寒颤的老人,不带丝毫情感地自言自语道:

“自认人道无情,却看天道有情。心性倒是不错,很适合修道,可惜资质太差,无可救药。”

言罢点了点头,身形消散不见,连同脚底的一圈血迹也一并消失。

又一阵寒风吹过,老人忽有所觉,一边搓手呵气取暖,一边转头回望。

什么也没有。

除了空空荡荡的老旧庭院,一个行将就木的孤寡老人,和挂着几片枯叶的墙边老树,什么也没有了。

又有风过,老人眯着眼转回了身,思维渐渐有些迟缓了起来。

几片枯叶摇摇欲坠,一阵风吹过,它们终是离了将死的枯木,随风而扫,缓缓落地……

次日清晨。

老瞎子一脸迷茫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在他有些迷糊的记忆里,最后一刻的画面明明是外边的庭院才对,为何他会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难道……莫不是家里遭贼了?

不过想到自己只比街边乞丐稍好一些的窘况,他刚刚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下来,也只能心怀疑虑地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晨起盥洗的老瞎子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昨晚有两人一前一后在他庭院里的同一棵树下出现过,遥遥看了他几眼,而后离去。

一人,自然是外表温婉内在清冷的图上女子,她说,“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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