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随着下望平原太守高世伟的到来,一时间人们的心思都被吸引过去了,少年们讨论的不再是吕正蒙和吕普的斗殴,而是统一的把矛头指向了高世伟。心高气傲的少年们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一个小小的诸侯妄图吞并吕氏,这不是坐井观天痴人说梦的呓语么?在外人看来意见向来不合的族老们在这一件事上达成了统一,认为这些族老必定是同仇敌忾,可惜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那一天后议事堂曾爆发过多次争吵。起因还是东州宗族的那一封信,即使吕当正说了宗族要的是江山社稷图而不是灵器天涯,大部分的族老还是不同意重新与宗族交好。可以五族老为首的几人势头终究是压不过大族老和族长,最后这件事还是被吕当正以强硬姿态的坚持下通过。只不过最后利益的瓜分,其余的族老有没有分到一杯羹,那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谈的了。吕氏内部不太平,民间市井上也是同样于此,有略懂占星之术的人说,曾看到岁星脱离了原有轨道,有向北方偏移的痕迹,也是那晚,有人看到五只蝙蝠列队划过吕氏上空,来回折返。岁星在民间传说是福星,偏向北方,自然就是寒州的中北城。蝙蝠是寒州吕氏的家徽,而五只蝙蝠更有“富禄寿禧安”之意,两者联系在一起,无不是昭示着吕氏将要中兴。对此,吕氏上上下下表示着缄默。这一年已经是乱世十二年的六月二十,距离衍朝灭亡已经有了六年之久,距离世家们的族比,还有十一天。中北城吕氏,西厢房。有鸟落在屋旁的黑樟上,探出了小半个身子,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地叫。西厢房是吕氏以前鼎盛时期用来招待门客特意建造的,寒州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文人或者大贤落魄时寻求过吕氏的帮助,曾有很长时间这里算的上名胜。可是衍朝末期世道乱了,强大的吕氏在乱世元年的那天的“中北之乱”中首当其冲,不仅元气大伤,对待那些闲云野鹤的态度也变了都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救济别人呢?渐渐地,这里就很少有人居住了。正午的光辉是金色的,几缕阳光穿过茂密的枝桠正好落在屋里,让吕正蒙头上的华发闪闪发光。这是他被禁足的第二天,昨日从议事堂出来之后没多久族卫就把他“请”到了这里,让他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反省。从西厢房这边可以远眺到彩香亭,离远了看余晖打在上面,那些花朵仿佛点缀了一层碎金。美景固然养眼,可吕正蒙没有心思看。“读书误我三十年,几回醉把栏杆拍。”吕正蒙收回远眺的目光,读着墙壁上不知道是哪位先人刻下的诗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望着那片刻了字的墙壁,用指尖轻轻地蹭了一下,就马上收回了手。这间屋子年久失修,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住过了,纵使凄凉如此,墙上刻痕之深仿佛昨日,给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他吹去指尖的浮灰,突然想到很多年前,是不是也有人和他一样满怀愤懑或者郁郁不得志,在此客居。那人夜间看着窗外繁星点点,酒意上头,挥剑在墙上留下了如此文字。“读书误我三十年?他难道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读书没有机会么?”推门进来的人一声冷哼,对此有些愤懑与不屑。老人推门进来时带着刺眼的光,等到他缓缓走进了,吕正蒙才确切的看见那人模样。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方颅且高颧骨,脸上泛着病一样的青色,身着褐衣,手里抓着一本书,腰间酒壶的盖子松了,隐隐有酒香飘荡。“老先生是?”吕正蒙迟疑了。推门进来的老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在打量老人的同时,老人也在打量他,上上下下扫过几眼后,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吕正蒙的头上。准确的说,是他头上生长的那些华发。这是吕正蒙第一次见到老人,可老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吕正蒙,他来寒州三月有余,居住吕氏每晚都能碰巧遇到这个少年,他本想着不过是个巧合,并没有在意。他不请自来,独居这片吕氏已经荒芜许久的屋子,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可不成想在这里还是能够碰上他,这已经算不得上巧合了,老人想这或许就是上天让他和这个少年相见。老人把腰间的酒壶解下,仰起头大灌了几口,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奇怪,奇怪”吕正蒙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头发。他知道自己的头发很引人瞩目,见过他一面的人,第二次相遇时不一定能够记起他是谁,可只要一说头发中生得许多白发,那人定会恍然大悟,出门在外,少不了别人指指点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一次他在族内被栽赃偷了东西,有明事理的人一眼就指出并不是他做的,因为吕正蒙的头发实在是太特别了,如果是他做的,那明显的特征很难被人忘记。“有什么好奇怪的?”吕正蒙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好奇,他早就厌倦了。他私下里也是找过靠谱的医师诊治过的,可谁知给他号过脉后医师摇了摇头,语气深长让他至今记忆犹新:“头发灰白是先天而来的气血两虚,至于你身上别的病状,是我行医一生从未见过的,你有空可以常来我这里。”那位医师不仅诊治出了他头发异常的原因,好像还把他隐藏不愿意告诉别人真正的病状看了出来,吕正蒙有一种被人看穿了的感觉,几乎是落荒而逃。老人只是笑。吕正蒙有些发蒙,他起初以为老人是说他的头发奇怪,可谁知老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绕着他走了几圈,甚至靠近用鼻子嗅了嗅。看到少年露出不解的眼神,老人向后退了一步,“我说的是你身上的味道有些奇怪。”少年怔了一会儿,扯起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袖口,用鼻子一闻,确信没有什么酸臭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皂角和树叶的清香。他抬起头,满脸不解,虽说自己衣服少的可怜,但每件最起码都是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什么特殊的味道?老人看着吕正蒙傻傻的表情,忽地一笑:“不是你衣服上的味道”他的话没有继续下去,吕正蒙以为不过是老人家无趣拿他开了一个玩笑,并不在意。可老人那好奇的目光并没有从他身上挪去,上上下下扫视半天之后,视线对准了他的头发。又来了,怎么每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绕不开这个话题?他早就受够了,“老人家,我这头发不过是”他的解释没有说完,就被老人开口打断,用一种饶有趣味的眼光看着吕正蒙:“小子,你是不是想说你的白发是先天气血两虚导致的?”“难道不是么?”吕正蒙梗着脖子,一副较劲不想落得下风的模样。“当然不是!为你诊断的医师何其蠢哉?”老人摇了摇酒壶,一脸不屑:“这只是表象,只观其形未得其神罢了”听着老人言语中隐隐透露出的自傲和对世间一切的鄙夷,吕正蒙不打算把对话继续下去了。他猜这人身份可能是自己道听途说中的腐儒,有一肚子学问,总以为自己有点本事就目空无人,平日不是怨天尤人就是自怨自艾。“老人家,您请回吧。”吕正蒙摇了摇头,背过了身,“我只是犯了一个族规在这里禁足的小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和学问与您对坐论道。”听到吕正蒙如此明显的逐客令,老人脸上一红,不知道是酒劲上涌还是被一个毛头小子看不起而表现出的羞愧:“小子,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不想知道你这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想”吕正蒙头也不回,打心底笃定了这不像是一个好人:“就是知道又怎么样呢?这是顽疾,没有百八十个金印可治不好,我可没有钱。”听到这话,老人更加好奇了,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能啊,吕氏子弟怎么可能因为钱财发愁,就算是普通的吕氏子弟,也没有资格被禁足这里啊?”吕氏自从中落以后,西厢房这边就是空着的,想当年这里居住的不是世间绝顶的文人就是位高权重之辈,近几年虽说没有人踏足过这里,但绝对也没有成为普通子弟犯错被紧闭的地点,没有身份的人,早就在吕氏的地牢里了。“吕正蒙!吕正蒙!”吕正蒙踌躇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老人,就在这时隔着老远就有响亮的声音传来,惊走了树梢上的鸟儿。他对老人家躬身行礼示意告退,把门打开了一道缝,走了出去,离着一个院子看见了吕然的脸,浅浅的眉毛下,是一张面黄肌瘦的脸,那双贼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吕然?你怎么过来了?”吕正蒙心想最近真是怪事连天,他本来就是族内一个不起眼的小人儿,死在街头都无人问津的那种。可自从那夜发病后,接触的人都是吕风、吕石这种权贵子弟。吕然跑的很急,气喘吁吁的,离吕正蒙近了才站住,有些惊奇的打量四周:“这西厢房风景不错啊,以前族内禁止来的时候我就好奇,后来禁令取消的时候我就懒得动,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好去处。”懒得动?吕正蒙听到这话差点没有笑出来,吕然可不是一个懒得动的人,他每次在中北城内闲逛,都能看见吕然偷偷摸摸地走到城南的烟花巷,然后在一群穿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殷切的目光下走进那些风月场所。城南可比这边远多了。“你有什么事情么?”吕正蒙心底腹诽着吕然,脸上表情还是茫然的。“当然有事,要不是有事,我才不会过来找你呢!”吕然说话带着嫌弃,“是大哥,族比近了,大哥说要找你去练习一下参加族比的阵型和谋略,要不然我才不来这个鬼地方呢”吕正蒙摇头:“去不了啊,如你所见,我被族长下令禁足在这里,不能随便出去的。”他对上了吕然的目光,吕然看着对方怯怯喏喏的样子,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吕然心想你连五族老的孙子都敢痛下杀手,一个小小的禁足令就把你吓到了?“不能随便出去?”吕然故作无所谓的叹了一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大哥还说等你到了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把吕岩捞出来呢,现在看你也没有那份心,那就让那个可怜鬼在地牢慢慢待着吧”吕然说完之后转身就走。“等等,吕然!”吕正蒙焦急的叫住了他,“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去,你们就会想办法把吕岩救出来?”背过身的吕然偷偷一笑,心想二哥教给他的计谋果然好用。他咳了一声,身子转过来的时候表情却是无比的严肃,无所谓的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你不去,吕岩估计要在地牢住个一两个月。”“我跟你去!”吕正蒙被说动了,快跑几步跟上了吕然的步子,两个少年并肩慢悠悠地走出了西厢房。他们走后,那只被吕然惊走的翠鸟又盘旋飞了回来,翠鸟仿佛与树梢上的绿色融在了一起,不知疲倦的叫着。屋内的老人望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背影,皱着眉头:“奇怪,我明明感觉到了灵器迪尔利亚未姆注1的气息,竟然不是暗鸦的杀手,而是一个吕氏少年?奇怪,他身上怎么有这么浓重的月华之力?”老人思绪飘回了三个月前,他感觉就算是那个强大的灵族人体内都没有蕴含如此强大月华之力,怎么会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出现?况且还拿着暗鸦最珍贵的武器?老人感觉事情有意思起来了,他并没有急着追出去,反正听少年说要禁足这里,接下来少不了和他接触。渐渐地,他感觉这一次寒州之行不会无趣。注1:迪尔利亚未姆,是灵器明月的星文,星文是南境灵族、太族共同使用的文字,流传天下的灵器都有星文名称,不过极少人知道。而对于一把灵器,呼唤他的星文,是代表着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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