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东风恶似是耍了个诈,已经脚底抹油、不知去向,唐璧显得很是开心,便邀李夜墨与钟晓,连带刘财主家的落拓千金刘笞一同进府用餐。

堡内布置尽显江湖人的特点,空旷朴素,简单整洁,偶尔遇到几个弟子,也都是打个招呼便匆匆走过。不过李夜墨却不相信眼前所见的便是全部的唐家堡。

“唐家堡里的每一颗石头都不能小看!”

阮经亭谈到唐家堡时是这么告诉李夜墨的。

谁小瞧一个活了很久的人,那谁就是笨蛋,谁把一个武林豪门看得简单,那他真不该涉足江湖,毫无疑问,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桌上,唐璧与苏欢坐在一侧,李夜墨坐在钟晓与刘笞之间,在桌子的另一侧。

席间,钟晓一脸颓然,只痴痴的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左右脚来来回回彼此磨蹭,显得格外安静。另一边的刘笞则是眉目含情,一言不发,都快到了席罢,才将碗里的米饭下了薄薄一层。

李夜墨没猜透两个女孩儿的心思,只以为钟晓是因为放走了东风恶,心中不快,李夜墨想,有时间一定要好好为她解释东风恶善又非善、恶又不恶的身份,免得下次见面再生误会……至于刘笞这边,无非是被劫持之后,心有余悸,倒该尽快安抚一番。

唐璧早看出了三人其中的玄机,却坏笑着非但自己看破不说破,也不让苏欢为李夜墨点明。

饭毕。李夜墨从包袱取出那两根半尺长的铁钉,正是从大梁山双虎喉中拔来的两根,恭敬的摆在唐璧面前。

“唐堡主,我和晓儿这次前来,实是有事相求。晓儿的父亲,镇远镖局的钟难前辈,几日前押镖被大梁山双虎劫去,等我们想夺回丢失的东西时,却发现大梁山一众匪贼尽数死了,其中也包括大梁山双虎,这两根铁钉便是从双虎喉中拔出的。”

唐璧捏起铁钉随意扫了一眼,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你无非是想知道江湖上有谁能用这七寸夺魂钉。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暗器这东西也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太长便基本没人用得了,比如我的独门暗器的紫金雷公凿,阳雷九式,阴雷九式,躲躲藏藏形同小贼的绝不是我,就这么拿在手里,躲不开的暗器就是最好的暗器!太短也不是常人能用的,比如那细小如尘又剧毒无比的蜂尾针,恐怕全天下也只有拈花摘叶无不可杀人的满天星费霖使的出来,常人?嘁——自杀还差不多!这一点连我也比不得,你这两根铁钉足有七寸长,九两重,仅是这长度用得了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唐璧这话若放在外面势必掀起轩然大波!人皆以为唐璧、费霖二者不分伯仲、本领相当,结果却是唐璧善大,费霖善小,再加上唐璧称九翅天雷公,随身的雷公凿一共只有九把,而费霖却可以将任何东西作为暗器丢出,岂不是说费霖比之唐璧还要技胜一筹?如此评论除了这两个当事者,江湖还有那个敢说!

唐璧将袖子向上挽起,露出整个小臂,摊开双手,五根手指细腻修长,两根铁钉就平平躺在左手手心里。铁钉长有半尺,远比常人手掌长上许多,钉头钉尾都超出手掌,露在外面。唐璧手向下一翻,一双铁钉在手心飞旋作一朵银花,握掌成拳,两根铁钉仿佛一下消失,从上面再看不到铁钉的踪影。再向上一翻,散拳为掌,铁钉又乖乖躺在手心,似从来没有动过。李夜墨,钟晓,刘笞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暗器里的门道比街头艺人的二龙戏珠,三仙归洞都还要神奇几分。

刘笞不由喃喃道:“神仙啊!”

“还有更好看的想不想看?”唐璧笑道。

刘笞怯怯得看着,想答应却又不敢,小心翼翼抓着李夜墨的衣袖。钟晓本也起了兴致,可一看到那刘笞那乖巧温润的小手,心头一空,袭来一股催枯百花的凛冽西风,忽地寒了下去。

唐璧抚须笑了两声,忽然笑声一停,右手嗤的向李夜墨一指。

钟晓,刘笞齐喊了声:“小心!”

“前辈这是何意!”

李夜墨也是一惊,脚下连踩两步,跃上屋梁,狼狈不堪的抱在梁柱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回头却见唐璧右手前指,两根铁钉还拿在唐璧左手上,一根不少。

唐璧拍着桌子放声大笑,眼泪都要出来了。

“瞧他这熊样,哈哈……瞧他这熊样!”一旁的苏欢摇着头,一脸的无可奈何,如同对待淘气的孩子一般,用手指戳了下他的脑袋。唐璧也不躲,当着众人的面就心安理得的受了。

唐璧扬了扬空着的右手,中指快速从掌心划过,发出嗤的一声响,再划过又是嗤的一声,得意道:“你们不是我唐家堡的弟子,我虽然蛮喜欢你们,祖传的暗器手法却不能随便教给你们,不过这招空谷传响是我独创的招式,你们都可以学,虽然不能伤人,吓退些宵小倒也容易!”

李夜墨心里苦道:以前辈你在江湖的地位,别说还有响,你就是抬个手也能吓得鸡飞狗跳!而小子我别说只是空谷传响,哪怕怀抱诸葛神弩,真的高手也不会正眼来看哩!

李夜墨从屋梁上跳下来,拍拍尘土,开口道:“前辈,晚辈不敢贪图您的空谷传响,我此次来真的只为知道那两根铁钉,江湖上除了您和费霖前辈还有谁能用。”

“不想学,飞蒲草你是觉得我这招没用?刚才你可被我打到了房梁上。”唐璧说着不由的得意一笑,似乎全然不知旁人怕的是他而不是那一声响。

李夜墨忙歉声道:“不敢不敢,唐前辈这招若用的得当,必能出其不意,确实是了不起的本事,不过晚辈这次来问的事,对晚辈真的非常重要!”

“哦,非常重要是有多重要?”

李夜墨正色道:“李夜墨纵然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钟晓抬起头微微一怔,眼眶顿时湿润了。

唐璧也止住笑,认真道:“那我倒想先问问,镇远镖局丢了的,究竟是件什么宝贝?”

李夜墨深深看了眼钟晓,一字一顿道:“摘星玄叶手!”

唐璧与苏欢都愣住了。

“摘星玄叶手又重出江湖了?”

李夜墨点头道:“正是,钟难前辈所丢的镖便是这摘星玄叶手的秘籍。”

“即墨家的摘星玄夜手,好大的来头!”唐璧拍拍胸口,将情绪平复下来,大笑道:“本来告诉你也只是桩小事,没想到背后牵扯的竟如此大,那就只好按江湖规矩——忙不轻帮,有债必偿。飞蒲草你是个江湖人,你要拿什么还我?”

李夜墨抱拳道:“前辈要什么?只要我李夜墨拿得出,给得起!”

唐璧摆手道:“给的起!你刚才都说死且不顾了,还有什么是你给不起的?而且我要你做的只是件小事!”

“做件小事?”李夜墨疑惑道。

“真的是件小事,”唐璧抿了口茶,轻声笑道:“把秦岚抓来给我!”

……

“夜墨……夜墨哥哥,你想好怎么抓那恶贼了吗?”刘笞扯着李夜墨的衣袖,娇声喘着粗气道。

李夜墨,钟晓自唐家堡一路送刘笞回家。真是好一条九曲十八弯的羊肠路,把娇生惯养的刘笞累得两腿打颤,非拉扯着李夜墨才能继续走。李夜墨本想让钟晓牵着刘笞,钟晓却直勾勾盯了他半晌,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你乐意招的,别来找我!”,便气呼呼的走在前面。这可苦了李夜墨,一路上把近日来的点点滴滴,滴滴点点都细细梳理个通透,怕是比司马公修史还要仔细哩!只想着是何时何处因何事得罪了晓儿,至于如何捉东风恶却没功夫思考了,如今刘笞突然问起,也就随口答道:“兵有将挡,水有土掩……”

刘笞的父亲刘海宁是庄里的大地主,细算来,庄里的土地,要有一半都是他的,谁见了不恭维一声“刘员外”!唯一可惜的是人丁不旺,已经年过半百,却只有刘笞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早上发现一不留神弄丢了女儿,家里可算翻了天,女人吵闹着要投井上吊,刘海宁自己也哭哭啼啼个不休,索性动员了整个庄子的人,山上山下的去找。

李夜墨三人回来时,田里竟看不到一个农人!

如今见女儿自己回来了,刘海宁喜不自胜,说什么都要摆上大席,宴请满庄老小和李夜墨、钟晓两位贵客。

席上,刘海宁举着酒杯就哭起来,“李小英雄,我要谢谢你!你不知道,如果没了笞儿……我……我也没法活了!”

刘笞白了眼自己的父亲,怨道:“爹!胡说什么呢,没了我,你不还有我娘!”

刘海宁喝多了酒,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没了你是一种没法活,没了你娘是另一种没法活……”

李夜墨心里暗自赞同,人生世间,若只是为自己活,可真是简单,也可真是无趣,总要有那么些比自个儿还重要的人和事,须得小心安放,那可是这灰白世界里少有的光!

李夜墨拱手道:“刘员外,令千金已经顺利交付给您,我和晓儿还有些事,就不多做打扰了。”

刘笞兴奋道:“夜墨哥哥,你是要去抓那恶贼吗?”

刘海宁一脸惊色,诧异道:“小英雄的功夫莫不是比那贼人东风恶还要好?”

刘笞笑眯眯得环着李夜墨的胳膊,挺着小胸脯骄傲道:“何止要好,夜墨哥哥胜那贼人百倍呢!”

刘海宁浑身颤抖着,把酒杯都按进了手心里,登时扑倒在地,老泪横流。

李夜墨忙起身搀扶,急道:“刘员外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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