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顿时一哄而散,只留下护卫低着头立在一边。

管家不满道:“里面百十号江湖同道在,怎么仆役丫鬟都到了门口?”

护卫干笑两声,“王管家你不知道,来了个奇人,大家都忍不住瞧瞧。”

管家这才注意到杨虎灾和包不平,“这二位便是锦元城的杨远望和包不平?”

护卫谄媚道:“正是,这位杨壮士就是我说的奇人了!”

王管家道:“奇在那?多个脑袋还是多条腿?”

“您瞧这!”

护卫一指地上躺着的迎宾柳,管家脸色一白,自家十几年的迎宾柳,谁给推倒了?

护卫举起手掌,比了个劈的手势,“徒手拔出,硬劈开的!”管家脸色由白转黑,有这本事却用来欺负主人家的柳树,是做客还是作对来的?

护卫又一指满地的酒坛碎片,骇然道:“三杯醉倒马,我的天!杨壮士喝了三十七坛了,还能立着!”管家脸色又由黑转红,药王谷怎能把如此酒量的人堵于门外?

但凡有些奇异之处,就都不能等闲视之,鳞片鲜艳的蛇往往有剧毒的牙齿,而奇人异士往往有超乎寻常的本事。

包不平插嘴道:“酒还可以,只是没有菜来搭配!”

护卫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一包腌黄瓜,一包腌白菜,“嘿,瞧我这脑子……只顾看杨壮士饮酒,竟忘了拿出来。”

管家面色难看,难道药王谷穷到只能给客人吃腌菜了吗?把油纸包一把拍落在地,“糊涂!此处吃酒可是待客之道?”转头,又笑着对杨虎灾和包不平道:“底下人有眼无珠,怠慢了尊客,里面还有位置,二位请跟我来……”

包不平扣着脑袋,悻悻然为护卫开脱,“您……您客气,这位兄台也是忠于职守,倒是我们路远来迟,才该道歉才对!”说罢,赶紧挑着箩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生怕管家嘴里再蹦出个不字来。

杨虎灾和管家客气一阵,也跟着进去。

药王的婚宴真是好气派!进了药王谷大门,只见到处是披红挂绿,喜气洋洋,花圃里种满了各类药材,因为山谷气候异常,石斛芍药都不顾时节,竞相开放,争奇斗艳。绕了几圈,进了内院。偌大的庭院,四面回廊里摆满了矮脚方桌,众多英雄好汉高声谈笑、推杯换盏,那个不是光明磊落、血气方刚?实乃夺天公三分灵气,聚此地英雄满堂!中间有胡姬在蒙蒙细雨里歌舞,也是箫鼓昏沉,醉迷心窍,水袖翩跹,揪挂肚肠。面容姣好,一副仙娥模样,体态轻盈,似一只春日里的白羊。

管家将杨虎灾与包不平引至一处空桌,两人才坐下,就有小厮来报,耳语了几句,管家便随小厮匆匆离去。

杨虎灾向周围望了一遭,没见药王张素问,向周围人询问,才知道今天是七天大宴的第三天,药王的婚宴明天才能正式开始。想来今年份金凤花的归属也该会在明天有个定论。

巴蜀的豪杰几乎半数都在院中,罗氏剑仙罗荣寿,崆峒派天徽子,九江门病睚眦、赤地玄武陈北伐,火船帮的几位堂主,峨眉派、碧血堂、青城派等一干首席弟子,赵无双三兄弟……好汉着实不少,杨虎灾的心又高悬起来。

包不平真似个九世穷鬼,从没吃过山珍海味,筷子都不曾停过,塞着满嘴的酒菜,含糊不清的问道:“老兄,还不曾问你是干嘛来的?”

杨虎灾对这位新交的朋友并不讨厌,也就老实说道:“说来贺喜实在是违心话,咱这次专为金凤花而来!”

“噗——”

包不平吃了一惊,塞了满口的菜全喷在了杨虎灾脸上,引得邻桌纷纷侧目。包不平忙用衣袖为杨虎灾擦拭,“该死该死,老兄的话真是把吓了我一跳!”

杨虎灾的黑脸此时涨红一片,有些黑紫了,“咱当你是朋友……才实言相告,何故喷咱一脸饭渣?难道瞧咱不起!”

包不平歉意的笑了笑,这才道:“那里的话,你就是老包的亲兄弟,只是老兄,你可知道张素问迎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杨虎灾轻轻摇头,求药要找的当然是药王,药王娶谁与他何干?

包不平将两只酒碗并在一处,低声道:“阉狗刘瑾的干儿子——吏部侍郎颜桦的千金!”

杨虎灾微微一怔,“咱江湖好汉,怎么好端端和朝堂扯上关系?”

包不平嗤笑道:“老兄,你只当这是突然扯上关系?难道忘了总有一朵金凤花送给朝廷显贵!”

杨虎灾道:“咱只要给江湖好汉的那一朵。”

包不平道:“可惜,张药王是江湖人的时候有朝堂一朵,张药王是朝堂人的时候未必还有江湖一朵啊。”

杨虎灾二人正说着,管家从院外又领着两人进来,一个青脸,一个白脸,都披着蓑衣,内着靛青色官服,胸前绣着云雁补子,脚踏皂靴,头顶乌纱,龙行虎步,具是神采超然的仙人模样。众好汉都停下杯盏,噤声看向二人:张药王好威风,连朝廷都要为他庆贺新婚!要知道,功夫再高也敌不过朝廷大人掌中的尺许狼毫,判你个驾前饮酒,冲撞命官,管叫你血溅当场、人头落地。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

那二人却不知众人心中所想,只是见园中尽是些面目可憎的江湖粗鄙,不由得眼里流过一丝厌恶,解下蓑衣,止步于庭前,“王管家,张素问何在?”

管家躬身讨好着,“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两位大人且随我来……”

青脸官员抬脚正欲向前,却让白脸给拦了下来,冷哼一声,倨傲道:“还当自己是绿林强盗?让他别忘了,他现在顶着朝廷的乌纱!”

众好汉哗然,药王居然要去做官了!

管家冷汗直下,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是是是,我这狗脑子糊涂,二位大人稍等片刻,我家老爷马上就到。”说着,眼神示意一个小厮去请药王出来。

两位官员冷笑道:“不必了,我等这次来只为了来拿金凤花,拿了东西,我们公务繁多,马上就走。”

金凤花?杨虎灾心头一颤,这两位官爷竟然也是为金凤花来!

管家赔着笑脸:“二位大人都是星斗下凡,多少事也奈何的,喝两杯薄酒再走也不迟。”

白脸官员捻须讥讽道:“既知是星斗下凡,也该明白不是谁的酒都喝的。”

管家讪然,口中连连称是。

这时,药王手捧锦盒,穿过假山,急步从南院出来。

“迟了迟了,下官采摘仙草,故而来迟了。”

张素问身尚未到就远远作揖施礼。青脸官员还了个礼,接过三个锦盒,想来今年份的金凤花全都在这三个锦盒里了。

白脸官员拍拍张素问的肩膀,道:“拿三朵花就换来一个七品军校的副职,强似我等十几载寒窗苦读,你要知恩才是。”

张素问未敢抬头,“自然,千岁厚爱,在下……卑职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两位官员大袖一挥,转身就走,张素问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还未走两步,又都停下来。因为十几步外,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突然张开双臂,挡在了众人人面前。

书生一拱手客气道:“二位大人,小生冒犯,想打扰一下二位。”

青脸官员极为迂腐,指着书生问:“大胆,何人何事?敢挡本官去路!”

那人笑笑,自顾自道:“大人,小生只是要问:那三个锦盒可是三朵金凤花?”

管家火冒三丈,跑过去伸手一把推开书生,“快滚快滚!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书生又深深地做了个揖,“看来是了,那小生还想再问:二位大人可是阉党?这金凤花可是要送给那个没卵子的阉相?”

“大胆!”两位官员一声暴喝,几乎破了音。

在场众人也纷纷色变,阉党当道,权势滔天!谁敢说刘瑾是没卵子的阉人?莫说开口说出来,就是想想也是死罪啊!

“哦?难道他有卵子?不是个阉人?”

书生向周围望了一圈,还说英雄好汉,一个个吓得面色铁青,两股战战,实在是好笑,向众人一拱手,柔声道:“失礼失礼,一道鹤阮经亭可在此处?”

如今谁又想听他讲话!冲撞了阉党,还在问一道鹤、两道鹤,命都快没了,谁管你几道鹤!

书生也不在意,又道:“东风恶秦岚可在此处?”

“什么一道鹤、东风恶,算个屁啊!你这无父无母的狗,公然辱骂朝廷,还不束手就擒!”镇江蛟郭奉憋不住了,把佩刀摔在桌上,破口骂道。

几个汉子也应声站起来,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替二位大人捉拿这个该烂嘴的书生。

书生摇了摇头,似是对众英雄大失所望,极有涵养的又问道:“那飞蒲草李夜墨可在此处?”

依旧是无人应声。

“好,好,好!”

书生击掌三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拍拍衣袖道:“他们不在,这金凤花可是小生的了!”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人已踏出八步,到了两位官员面前,身形一振,从衣袖里滑出一支二尺七寸的点钢判官笔来,笔尖寒光崭崭,直指白脸官员咽喉。

“你……你敢!”白脸官员浑身颤栗,冷汗如豆。

书生撇撇嘴,呆子!他已经做了,还要问敢不敢。书生冲张素问勾了勾手,示意他把金凤花交出来,“多好的宝贝,非要给一个太监,暴遣天物!”

“咳……阁下好轻功,不愧是八步赶蝉、盗不走空的——宫神秀!”病睚眦叼着烟袋,似是随意说道。

宫神秀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大门主认得小生?小生承大门主的情,借着大门主献给唐家堡的佳酿才混进了药王谷。本想今晚再取走金凤花,没想到阉狗提前来了,居然要用抢的,盗不走空,名不副实,惭愧惭愧!”

病睚眦在桌上磕了磕烟灰,不再答话。

宫神秀拳脚功夫不好,可惜张素问功夫更差,也不指望能用强救出两位上官,将锦盒递给宫神秀,恨恨剜了管家一眼,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管家也是无辜,婚宴总不能赶客人出去……

宫神秀接过锦盒便想扬长而去,不走不行,众位英雄已经成合围之势,再晚就走不开了。

“宫少侠且慢!”

一位药王谷的仆从突然开口,他本来畏缩着身子,看不出高低,此时突然挺直,竟不下九尺!

“怎么?你想拦我?”宫神秀步法灵动,牵着两个官员,接连晃过几个好汉,转眼已到了院门口。

“宫少侠莫不是以为夺了金凤花还能顺利离开?”

宫神秀道:“一道鹤,东风恶,飞蒲草俱不在此,天下谁能拦我?”

仆从笑而不语,突然迈步过来,好长的腿,好大的步子!只几步就到了宫神秀身侧,按在锦盒上。

宫神秀一惊,转又苦恼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铁金刚吴桐。”

铁金刚吴桐,丑诸葛轻功榜上第五。

管家低着脑袋,不敢看张素问的眼睛,他知道这人绝不是府上的,早上点卯时也不曾见过,定是众人围观杨虎灾饮酒时,趁乱混了进来。

吴桐翼展双臂,“承让,轻功比不上阁下,但只是拦住的话倒可以试试。”

“在场这么多好汉,要拦住小生是很容易的。”

吴桐点头道:“所以我要一朵。”

“虽然不想,但确实很合理。”

宫神秀叹息一声,递出一只锦盒,道:“不过难道你就有把握带着金凤花出去?”

“当然!你的困境不是因为拿着金凤花,而是你不仅抢了金凤花,更挟持朝廷命官,我只取一朵,而且并非一人。”

吴桐收起锦盒,唱道:“天下英雄入天门,天门有酒月照樽。”

只是一句唱词,居然有不少好汉收起兵器,向他点头示意。

天门,吴桐居然也入了天门!

“还以为能找个替死鬼,没想到白打了水漂。”

眼见众人已经围近,宫神秀心头苦笑,盗不走空,空则不走,这次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宫神秀用力扣住青脸脸官员手腕,掐得他吃痛大叫,将判官笔抵在白脸官员的咽喉,威胁道:“休要自误,小生只图财不害命,放我走就罢了,逼急了今天和你们同生共死!”

众英雄都停下来,同生共死用在敌对双方身上并不恰当,可若是这两位官员有些意外,在场众人确实都难逃一死。

众人正胶着不下,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说道:“嘻,可笑可笑,只有共死,何来的同生?你今日走了,明天就是朝廷通缉要犯,又能逃到那去?真以为朝廷百万官军、厂卫捉你不住?原来是瞧不上你,喊打喊杀两天就算过了,如今劫持命官,你自己死定了!”

说话的是个捧着一整条鱼乱啃的丑脸汉子——包不平!众人都怒目看向他,用目光杀了他几万遍不止。

宫神秀吓得面色铁青,绝不能被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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