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愣了一下,在吴中行催促下只得上前与方三娘并肩拜倒,“草民凌远,僰人族女方三娘接旨”。
“慈圣皇太后懿旨:戎县廪生凌远忠君体国才学出众,僰人族女方三娘温良娴淑才貌双全,二人同窗数载佳偶天成,本宫作媒现将方三娘许配于凌远为妻,待凌远桂榜中举即择日完婚……”。
一听到要他与方三娘一同接旨,凌远心里便咯噔一下,果不其然,这太后竟真是要把出个政治联姻的把戏来,只不过换了个方向,文成公主、王昭君换成了方三娘。这其中的意味便是用脚后跟也能想得出来,说到底还是对僰人不信任啊,这样居高临下摆明车马地强压过来,你让方三娘和族人作如何想?便是联姻,你们至少也要拿出些诚意来吧,把我一个穷秀才推出来,这便是连那些假公主假郡主的遮掩也不要了,你们这要是置僰人于何地啊?老朱家难道尽是生些这样的猪队友么。
心头不由一阵火起,前一个海刚峰,后一个什么慈圣太后,一个要用软刀子捅,一个更伸过手来强按住头,后面还会有什么?难道真要迫得僰人迁离祖地再一口一口吃掉么?这是一步一步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往造反路上逼啊。怎么能如此短视,便是这样处理了僰人称了你们的心意,可以后呢?播州杨应龙叛乱、奢安之乱、沙普之乱……,这些耗尽了大明最后一丝元气的西南土司之乱还能避免么?
你们自己都不珍惜,我一个外来人还操这份闲心作什么!偏过头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管他什么圣旨懿旨,不合意撕了它便是,大不了咱们浪迹天涯去”。说到底,凌远前世也不过是个小有些名气的外科医生而已,起码的是非观念民族大义自然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在那种自身难保的凶险情形下,慷慨激昂地说出代朝廷招安那一番说辞来,也不会激愤之下把海瑞骂得差点自杀。但真要说到大局观,他这个主任医师全院一把刀所能站到的高度,比那些手术台上的病人也实在高不到哪里,这时候一时热血上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三,三娘愿意”。
愿意?凌远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过去,方三娘正红着脸看过来,一双眼睛……,凌远张了张嘴,眼眸里带了一丝愧疚,自己这个神使身份在招安一节上是自是起了大作用的,可这个时候怕却成了缚住僰人手脚的一根绳索了,“三娘,不要因为我委屈了你和族人,不要担心我,我是神使,他们奈何不了我”。
“三娘不委屈,三娘愿意”,方三娘双掌前伸伏下身去,“僰人族女方三娘接旨,谢太后”。
凌远心里乱糟糟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如此地决绝,如同上刑场一般,也不知她这话里隐着多少的无奈委屈,便是除去太后懿旨的因素,自己这个神使身份在其中又何尝不是一道无形的压力,甚至是迫使她应下的最关键的原因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没想到自己竟是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前世里为了自己的婚事,父母家人、同事同窗甚至老师们都操碎了心,奈何缘份二字着实让人无奈,万没想到穿越大明没几个月,太后一道懿旨下来就把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硬捏在一起了,也不知三娘是不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不知忍了多少委屈,“草民凌远接旨,谢太后”。
一听到要凌远、方三娘二人接旨,海瑞心中便是一颤,这个时候怎么能下得这道旨意来,太莽撞了!万一引起僰人误解,这后果谁能承担得起啊,他张江陵怎地也这般糊涂!可这个时候便想拦住也已经迟了,正急得额头冒汗想着万一方三娘抗旨,自己要怎样压住场面安抚住僰人,又该如何与圣使周旋暂留住懿旨,事后又该如何向太后和陛下解释,给双方一个合理的解释交代,忽听得方三娘一声‘谢太后’,顿时虚脱一般瘫坐下来,后背竟已是被汗水湿透了。
呼!幸好还有凌远。
“圣使辛苦”,吴中行上前扶起有些神思不属的凌远伸过手去,衣袖拢着,一锭银子滑入圣使掌中。
那中年太监掂了掂笑咪咪地接了收入袖中,“冯公公可是说了,凌先生家中清贫日子难熬,谁若是敢伸爪子回去可饶不了他,但这喜钱咱家可不敢推了,李炎这里恭贺凌先生、方大人喜结良缘……,啊?这,这……”。
凌远、方三娘二人接了懿旨,由吴中行陪着上前与圣使说话,院中的僰人似乎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片安静。大长老回头用僰语低声说了一句,忽然间欢呼声便爆发开来,欢悦的铜鼓声随即在山谷间敲响,继而漫延开来,九丝岭乃至方圆数十里的大小山寨瞬间笼罩在一片欢快的铜鼓声中。
看着族人一张张笑脸,凌远脑海里现出的却是《西游记》里那个在通天河要用童男童女祭祀的灵感大王,只是那个‘鼻准高隆如峤耸,天庭广阔若龙仪。眼光闪灼圆还暴,牙齿钢锋尖又齐’的金鱼怪这时却变作了他凌远的模样。
“啊?这,这……”,看着托盘中一个个精美的银饰,头饰、银梳、银簪、耳环、项圈、项链、胸排、戒指、银镯、脚环……,足足乘了十多个托盘,李炎便有些发愣,这,这也太贵重了,咱家哪有这个胆子啊,要送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啊,海大人可看着呢,这不是要了咱家的命么。
大长老罗木笑着上前拉过李炎的手,一锭金元宝滑入掌中,“族人一点孝心,劳烦圣使献于太后,谢太后赐婚”。
李炎立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当得,当得,贡品咱家代太后收下了,僰人这片孝心咱家也一定带到”。转身从身后一个小黄门手里捧起一卷黄绫,“方大人,这是陛下手拟密旨,这里咱家就不便宣读了,你且站着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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