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枝是春节后出嫁的,两个月后,她在张志雄家的生活才逐渐适应了些。
那时,山上的映山红开得正艳。不知为啥,此地的映山红花比她老家多了许多。山崖上,路径边,大树下,石头缝里,一棵棵,一丛丛,满树半山的一抹妍红,奔放地盛开。花的红色因远近、阴晴、花事盛衰的变化,看来并不一致。有的如火一般的亮红一片,十分醒目,有的则是如片片血迹一样的殷红,夺光耀眼。也有的衰败了,就被别的一摊摊新开的小白花给夺了光彩去。
满山的花朵,如同一位或者几位仙女站在高山之巅或半山上的云中,向山下随手抛洒了铰碎的红布绸,或者红丝绢,有的地方一团团、一簇簇,几棵连成片,连成云霞一般灿烂。有的地方则只一株或两株,零碎的小花儿兀自孤独地悄然绽放,在这仲春时节里。
这个时节,正是农忙插秧的时候。各种鸟雀也多了,秧鸡和布谷、斑鸠在田野轻声唤着,喜雀也嘎嘎地叫,讨人嫌的小麻雀也仿佛肥大了,也多了许多,一群群地在村口和田头翻飞。
叶秀枝喜欢这些花儿,这天收工早,她回来后他在湾子里捡来一口腌菜、储粮用的破瓦缸,不知是谁家丢弃的,她拾回放在了堂屋门外,又进房拿了一把铁锹出了门。张志雄在一旁看到,觉得好奇,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到山坡上挖一棵映山红回来。于是张志雄就跟了上去。两人从村后的半山坡挖回一棵花苞多的,漂亮的花树。这一棵花树有大半人高,两人连带花树根下的一大块土垛子,一起抬了回,重新整理那树下的土垛,又在门前取了土,将花树埋种进那口破缸,浇了水,养在张家堂屋门外。
每天出门进门,叶秀枝看到这一树开得火红的花,仿佛心情就要好一截。
这一株花,是那个年代肖家寨唯一的家养植物了。农村的广阔天地里花花草草多,没当回事,那时也没人有闲心情将花草种养在自家房里,或者宅前屋后的。
她嫁来的村子叫肖家寨,在深山里,与镇上不通公路。
从村子到集镇二十多里地,前半截是狭小、陡峭的山间小路,走路比骑自行车方便,骑车一会上坡一会下坡,就得推着车走,挺麻烦,此时自行车是累赘。但在山间绕一两个小时后就走上了平坦的大路,能跑汽车的,骑自行车就有了优势,要快得多。从肖家寨到集镇一来一去一般得一天功夫,因此大家日常上街少。拖拉机倒是很能爬山,坐拖拉机出行要快得多,但全大队只有一辆,主要用于拉农用物资和耕地劳作,老百姓日常交通指望不上。
幸好此地与叶秀枝的老家一样,背依着一座大水库,这是当地最大的水库。水库淹了山间方圆好几里地,现在还有几座小山头浮在水上,成了植物茂盛的秀丽小岛,干旱时水库开闸泻水,人们才能到岛上去,碰上鸟兽繁殖季节,能捡拾好多鸟或蛇蛋。有水渠从他们村经过,村里种田、用水算是方便。但这水不是自来水,只用于种田浇灌。除了水渠沿边的田,村里其他的田地都不算好,都是多年的农业学大寨,在山坳间开垦出来的梯田。
村里老人说当年修水库正值粮食困难年代。当时,远近的一千多人自备粮食被各村派来做重体力活。几乎没有建筑机械,全靠人挖肩挑,人力战天斗地。出力做事的人流汗流血,却连饭都吃不上,许多人家里本就没有什么粮食,哪有余粮能带来出工呢?那年月,家家缺衣少粮。饿得没办法,有的就吃山上削的榆树皮,有的挖来据说能吃的观音土,还有的四处挖野菜。还有的人欢喜地吃一种山上挖的像百合根茎的疙瘩,却不知有毒。
水库虽然离村子不远,大人们在暑期仍不敢让孩子们去水库玩水,说里面有水鬼,专门拉小孩进去。说来也怪,水库有时看起来风平浪静,却突然阴风阵阵,某处会激起漩涡,还夹着怪啸,似要吃人吞兽一般,让人害怕。人们就说是当年的饿死鬼们出水了。
叶秀枝与张志雄及公公、婆婆四人生活在一起,房子的堂屋和他俩的卧室在结婚前翻新过,新铺了瓦顶。瓦中间镶有几处玻璃亮瓦,白天的室内就比村里许多草棚屋和老瓦屋要明亮许多。
父母的卧房和杂物房、厨房等还是原来的草屋顶,阴暗而湿。可见张志雄家捉襟见肘,为了让二儿子结婚,有限的钱只够把堂屋和他俩的房子收拾一下,算是新房新婚。这样做,是让老二好想一点,要知道老大结婚后可是新做了瓦房呢。
张志雄有一个哥哥和姐姐,姐姐排行老二,已出嫁。哥哥张志强三十多岁了,三年前才结的婚,婚后新做的房在湾子的另一头,是两间土坯瓦房。他结婚的媳妇是买来,已生了孩子安了心,才做了瓦房,让他们分家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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