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了,咱读的是《史刀凿海》里的《齐略》呢,《齐书》倒是读得不多。用左丘吾老先生的话来说,“历来各国史书,每多矫饰,如敷粉男女,不见粉底坑洼。”不读也罢!

重玄遵立在太阳战车上,安静待在自己的月相世界里,默默观察这场超越现世极限的厮杀。斩妄不止是对这个世界,也是对自己,他知道自己难起作用,便只是看着,天妃要刀他便递刀,不要他就看戏。

如他这样的人物,自身无时无刻的成长,才是对齐国最大的帮助。

天海的壮阔他还是初见,超脱的奇观令他赞叹——可惜无酒。

听到皇帝的问题,他不卑不亢地道:“某好读书,手不释卷。”

好读书者,自然读史。列国史传,全都不在话下。

姜述便问:“史书是怎么记载的武帝宾天?”

《齐略》之中,倒是没有相关记载。司马衡先生著史,关乎君王,历来只落笔于定谥前,以示君王一代至此止。

姜望便也看着重玄遵。

重玄遵卓然凭风,只道:“《齐书》载,道历二八九四年,武帝退位,次年……功散身死。

环绕在方天鬼神戟上的无数鬼神,仿佛皆在叹息。

姜述道:“只有四个字。”

重玄遵道:“只有四字。”

齐武帝一生辉煌,一生风流,一生留下无数的故事,关于他的死,在齐国的史书上,只是粗略地一笔带过。

此中当然有隐情,有史书不可载之悲声。

姜氏皇族当然要记得,齐武帝当年趁着旸国覆灭,东域大乱的绝佳时机,完成复国大业。当年雄心壮志,要结束东域乱局,横扫诸方,也是难有一败。

其掌权不足百年而退位,是在日出九国及南境夏国、韶国的联手压迫下,不得不退。

不是这十一个国家有多么了不起,是在东域乱局的背后,所屹立着的三尊庞然大物——

景国、牧国、楚国。

三大霸国,皆有意东图。好不容易等到了旸国轰然崩塌的这一天,他们怎么可能容许又一尊庞然大物起身?

红颜知己遍天下,最有可能统合东域的齐武帝,就成为他们第一个要抹掉的目标。

在三大霸国的默契之下,彼时齐国所结下的盟友,全都保持了沉默。齐国所面对的敌人,一个个凶焰张炽。其中韶国国君更是齐武帝的结义兄弟,却在阵前倒戈……

齐武帝每战当先,七战七捷,打退了十一国联军,守住了齐国边境,未失土一寸。而后主动议和,邀请景、牧、楚三方使臣见证,以自己退位为条件,换取诸国退兵。

称曰:“大国气象,重在黎民,岂于蝇利!上国东来,不为东域,为东域之宁也。今止兵戈,永为此好,以见上国之德。”

此即“淄河之盟”。

接下来的事情便不在史书中记载,只秘传于历代齐君。

齐武帝退位前召来太子,对他说了三件事——

第一,我退位之后,景、牧、楚三国在东域必有一战。此战若有结果,择其胜者而附之。此战若无结果,则可静待天时。

第二,韶国必灭于夏,当提前布局。

第三,我将死。

只此三件,别无他言,卸冠而走。

他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齐惠帝,一生在位,兢兢业业,与民休息。终惠帝一朝,始终以柔和的政治姿态,高超的政治手腕,游走在诸强之间,不曾参与任何一场争霸战争。

当然,齐惠帝也因此声名不显,其历史作用和历史功绩,被历史低估——这也正是他所求。

齐武帝所言的三件事情,后来全都应验。

他退位之后,三大霸国果然下场,在东域一场乱战,打得日出九国报团取暖,都差点重聚为“旸”——“天雄会盟”都在事实上已经召开了,三大霸国赶紧停战,各自退兵。

失去了外力压迫的日出九国,也在各家心思及外力挑拨下,没能重归——那是阳国在历史上最接近统一东域的时刻,此后再未有过。

三大霸国也再没有在东域亲自下场,而是转为代理人战争,九国彼此又争,东域迎来了长期混乱的局面。

齐武帝退位后不过三十年,韶国便为夏所灭。

至于武帝当年身死的具体过程,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留在史书上的,只有简简单单的“功散”二字。

多少波澜壮阔,惊心动魄,多么雄才大略,豪杰怀憾,落在史书上,一笔而已。

天妃闻此,不免感怀。但只道:“今日之后,史载不同!”

历史将会改变,史书自然也要重写——在过去已经重写。

就像“凰九类,德不违”,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今日大齐天子姜述,问齐史于重玄遵,就是要在事实上更易此章,《齐书》上的这一页,当开新章。齐武帝的光华,不遗寸晖。

现世绝巅的存在,大齐帝国的绝世天骄,当为此见证,为史书著信!

这也是历史在今日的回响,故事在现世的刻痕——重玄遵完全有这样的份量。

待齐武帝得了佛陀的千年寿,有了不朽之性和千年时光,补全当年仅有的缺憾,史书就会这样记载——道历二八九四年,齐武帝退位,伟力自归,乃求超脱,而后永证!

他超脱的经历会在历史中真实存在。

当然在史书上或许还会出现一些更具体的历史记载,比如当年齐武帝是如何陷入危机,又是怎样化解,有谁居心叵测,他又怎么以大智大勇开辟新路。这些在史书上略过的事情,说不定转而浓墨重彩。

当齐武帝出现在天道画卷里,当今日的大齐天子问史于重玄遵,齐武帝的超脱路,天妃的超脱路,也就都清晰明确,被这个世界所审视。

这张天道画卷是如此的鲜活,少年时期的齐武帝在画中被人们所注视,他仿佛也在画中注视着今天的人们。

隔着千载岁月,交汇的目光,是齐人殷切的盼望!

而地藏被摁在名为望海台的砧板上,那刀尖贴着祂的颈线……已经待宰!

“我已明白你的道路,缘空。”

“我亦看到这段历史,慨叹英豪。”

“蹉跎苦世,多少美梦成空!”

“然而!然而——”

祂这时的声音,竟然是悲伤的:“现世佛都寂灭,未来更不存,遑论过去尊。佛法凋零至此……今不存我,何来过去?”

天妃却道:“你都承认世尊已死,枯荣院里那些亡魂,却还夜夜颂念,世尊永生。令我怅怀!佛欺世人乎?佛欺僧乎?”

她的手指略移,按在经纬交错的节点,虔声道:“佛陀勿悲!我不杀你,只割千年。千年以后……兴许你还独尊!”

在经纬交汇于佛躯,历史交汇于现实后,她终于看到了她所寻找的那条线,遂将手中凶刀刺了下去,刀尖贴着此线,刺入了佛的脖颈!

佛颈洇出一滴血!

浑圆如滚珠,色泽鲜红。血珠只一颗,而呼啸如江海。

佛的真血,竟也是红尘的颜色。

曳落族人,原来也是人族。

祂终于可以和尹观感受一样的痛。

但祂似乎从来都如此悲伤!

定在望海台上,哀哀地叹。

所叹反复:“如是我闻!如是我闻!我当身饲六道,奉养诸天,血涤苦海,悲醒众生……”

无人听祂。

姜述按戟愈紧,文殊催山愈沉。

天妃推刀愈重!

一缕红色的烟气状之物,从地藏的后颈往外钻,如蚯蚓般爬行在割寿的刀尖,其形时聚时散,偶然具体,姜望也是略怔一刹才认出来……那分明是土蚯时期的道脉真灵模样!

随着修为的拔升,他早就不用考虑道元的问题。道脉真灵早就跃为缠星神龙,道脉都炼成了元神,元神又炼成法身,道脉真灵常常只作为小世界里的世界神灵而存在,对于这土蚯模样,实在已是太久没见。

原来千年寿所形显,便是如此模样。

还是说超脱之寿有所不同?

地藏的永恒之寿,真被切割出来!

红尘天地鼎愈发明艳,那张天道画卷被风绕动!

画中的美男子,似乎一个跨步,就要走出画卷,续写他的传奇。

而地藏贴着台面,声音慢慢地挤出来,悲伤地道:“你们……听到了钟声吗?”

铛!

铛!

铛!

原来有三次钟声响。

在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时候。

一次是金身撞高台,一次是文山砸腰眼,一次是斩妄剖永恒。

它们分别代表了广闻、知闻、我闻!

世尊随身之宝,佛传三钟!

本章6k,其中2k,为大盟“恰恰好好好”加(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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