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可是个聚宝盆!”吴金芳曾如是夸赞过。
如果以学生论来评估,小县城是个缺少天赋的孩子。
像所有新兴的小城市,急于建设却缺少长远的规划。或许是因为四周连绵的小山,挡住了小城膨胀的欲望,高楼在有限的小盆地里见缝穿插;有如爱美却不懂打扮的少女,把好看的衣服和胭脂水粉都装扮在身上,显得参差不齐、臃肿杂乱。
一条大街横穿南北,如果是人流稀疏,车子不用十分钟就能从头跑到尾;弯弯曲曲的无数小道焊接在大道上,像被踩扁的大蜈蚣,须脚杂乱却车流不息。
坐在办公室里大腹便便的公职人员,虽然抱怨交通拥挤、污染严重,就像他们臃肿的身躯经常为自己的血栓担忧,却不敢实施暂停运输车辆的举措。毕竟资源是整个县城的大动脉,关乎整个县的发展和几十万人民的生计。
唯有上级领导工作组下来视察工作,才能让县城干净上一段时间:大街上煤灰扬天的运输车辆隐形了,拉蜂窝煤大街小巷叫卖的三轮车也消失了;千人出工打扫街道的场景倒是蔚为壮观,沈轼所在的学生清扫大军也曾有过功劳。
为了缓解运输车辆给县城的交通压力,县政府终于下定决心,在县城的边缘修建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准备把运煤车辆通通赶过去。
故而这个清晨,为了不影响康庄大道的施工进度,大车小车都被赶上县城大道,让原本并不宽裕的大街混乱不堪。司机为了赶时间,前插后夹,轰油门按喇叭,车流前进的步伐显得更加蹒跚。幸亏是太阳才起来,还有很多瞌睡虫在梦里为县城的交通让行,才不至于让大街堵死。
“罗伯伯!我们就在前面下车吧!要不你下午才出得去城。”沈轼说道。他看着罗怀安被满大街的车挤得神情紧张、满头大汗,那样子就像是他以血肉之躯在跟交通拼搏。
“好吧!我送你们到县医院调头,你们自己打车摇过去。如果晚上没人来接你们,你们就自己回小区里住。”罗怀安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他听了沈轼的话,感觉在拥挤的车流中开辟了一条独行道。如果不是公务繁忙,他不介意在县城舒舒服服睡个大觉,伸个懒腰再回去。
沈轼赶紧摇醒罗彦卿几个,从后备箱提下东西,在县医院门口和罗怀安挥手告别。罗彦卿手里抓着父亲临时塞给他们的生活费,想着父亲的嘱托像是在梦游。
“不要把你们的青春挥霍在游戏里。”这是罗怀安临别前的赠言,把他们几个吓得站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对于“游戏”这个遥远而又亲近的调皮鬼,他们并不陌生,有时候还跃跃欲试,想要挑战他们的自律。那也是他们几个初中生涯里的污点,可谓是在小山城里挥之不去的至暗时刻。
有那么一段初中时光,他们把时间和零花钱都投资了游戏厅,那种新奇常常让他们忘记时间和饿着的肚子。游戏厅的老板虽然年轻,却是个混混老油条,对他们这几个小土财主可谓关怀备至,常常在他们输光一袋袋硬币后,自掏腰包请他们玩上几把。
沈轼原本是看不过陈宇、李霄和罗彦卿走上歪路,上游戏厅想把他们拽回正轨,结果却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在游戏机上流连忘返了一段时间。
唯有秦知书对这种游戏天生就有免疫力,宁愿回家拿沙包出气,或去操场上打篮球,也不愿跨进游戏厅半步。
“你和他们不同,我以后还得跟着你混饭吃!”秦知书咬牙切齿的对沈轼说。
源于父亲从小给他灌输的思想:秦金刚跟着沈俊发混得风生水起,故而他秦知书,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沈轼抛弃大好前程,谁叫沈轼的脑袋比他们几个都聪明好使。至于罗彦卿三个,他吼过几次就不耐烦了,看样子还对他怀恨在心,以后跟着他们估计也没前途。
所以,从小对沈轼处处忍让照顾的秦知书,实在不忍心自己十多年的感情投资付诸东流,把沈轼狠狠的揍了一顿。沈轼虽然力气和身板都比不上他,却因灵活只是略占下风,和他打了两败俱伤。罗彦卿三个眼睁睁守着沈轼和秦知书,缠在水泥地板上翻滚,他们不敢拉架,帮谁都有错,因为他们就是错误的源头。
秦知书和沈轼打累了才作罢,两个看着彼此鼻青脸肿,流下了眼泪。
“以后,我要是再进游戏厅打游戏,就把手砍了!”沈轼流着眼泪,咬牙赌咒发誓。
于是,罗彦卿三个也跟着发了一回誓言,但是对剁手只字不敢提。秦知书担心他们的誓言不把稳,说道:“以后我们几个人,哪个敢进游戏厅,其他人都可以出手群起攻之,打到服气为止。”
从此,他们才跟游戏机这种小孩子的心头肉绝交。
在游戏厅老板疑惑的目光中,先是陈宇和李霄被秦知书三个拖出游戏厅痛扁了几次,然后几个又勾肩搭背的远去;接下来是秦知书四人,把独自偷偷摸摸换游戏场地的罗彦卿捶打了一顿;最后,游戏厅的老板就只能见着这几个小财主从门前飘过,即便他慷慨的表示免费玩几把,再没诱惑他们跨进游戏厅半步。
当贼眉鼠眼的游戏厅老板从本地的社会仔口中得知:个头最高的秦知书是秦金刚之子,而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家伙背景强大。老板被惊出一身冷汗,此后再也不敢招呼这几个太子爷进游戏厅,只是路过时咧开嘴和他们问好。
有一段时间,沈轼几个发现秦知书莫名的玩起了校园消失,有些迷惑。秦知书天生不喜欢读书,他们理解;但是秦知书连钟情的体育也弃之不理,他们就无法理解了。
秦知书的老师也难以相信:秦知书的病假条写得声情并茂,还附带了一张县医院的证明。老师们看着县医院鲜红的公章疑惑不解,在他们的印象中,秦知书不该如此脆弱,感冒和痢疾根本难以靠近他的身体。他们一直认为:唯有病危通知书才能压垮秦知书结实的身板。
在同学中听到风声后,沈轼几个跑了几家网吧才将秦知书拖出来。几个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秦知书按倒在地,开开心心的捶打了一顿。秦知书从未辩解,自从他在贾囯村的集市上,见识了小流氓的“滑铁卢”后,秦金刚所展示的铁血武力让他在现实中找不到对手。他捂着头,任沈轼几个拳打脚踢,谁叫规矩是他定的?
那段时光,很多城里的同学都在私下里吹嘘,激情的讨论电脑这项新奇的发明,他们的体验比课文读后感更深刻和吸人眼球。沈轼几个害怕错过信息时代,又捺不住秦知书精彩的演说,于是他们勾肩搭背走进了网吧,准备融入信息时代。
起先,他们还只是在网站里浅游,在网页上浏览现实中无法寻到的答案;或是注册一个聊天软件,寻找只说话不见面的梦中情人。但是过不了多久,他们才恍然大悟:林倩儿更像所有人的梦中情人。
后来,对聊天感到百无聊奈的他们,在一屋子的虚拟游戏世界中找到了快感和满足——在现实世界里,他们是起早贪黑的小蚂蚁,就为了啃几口书;在游戏世界里,他们凭着手中的刀剑便可在虚拟世界中称雄称霸。剑侠刀客满足了他们儿时梦寐以求的幻想,虽然刀光剑影,却不会让大地流血漂橹、尸痕遍野。
固然他们很自律,玩到时间点就相互提醒拉扯,扛起书包走进学堂,但还是浪费了不少休闲时间。那段时间,林倩儿可是最开心的人,成绩一直压在他上面的沈轼,终于被她踩在脚下,她生出一种“农民翻身做地主”时、扬眉吐气的快感。
从市里放假归来的沈轻霞,在空房间发现了沈轼的网瘾:沈轼用枕头和衣服撑着被子,制造在家睡觉的假象。
家长们在假期开始就回老家奔忙了,就剩下这个几个小土匪,死皮赖脸找借口赖在城里。沈轻霞不放心,又催着沈天泽和陈娇分头行动,去敲了秦知书几家的门,结果回应她们的只有空洞洞的回音。恼火的沈轻霞来不及吃饭,领着沈天泽和陈娇上网吧,挨家挨户的排查。
她们三个跑遍了半个县城,才在一家开在二楼、环境稍微雅观的网吧,搜到沈轼几个。几个小土匪整齐的坐在一排,电脑桌上放着一堆零食和饮料;他们那种忘我的激情,让站在后面的沈轻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指甲扣进手掌而不自知。
沈轻霞没有当场发飙,也不想让网吧老板难堪,她们几家也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她阻拦住要上去拧陈宇耳朵的陈娇,拉着她走出了网吧。如果老板是个聪明人,见识了她们无声的愤怒,会立刻知会沈轼几个——有三个冰美人在门口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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