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陈忠民是学生干部,他可不能让人说自己脱离群众,某个干部脱离群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就相当于说鱼儿离开了水,鱼儿离开了还会有生命吗。这一点上,陈忠民不得不委屈自己有意和伙伴们套近乎,可心里总有一种想呕吐的恶心。陈忠民深沉的目光像解剖刀一样总让别人不自在,别人就没有他这样的观察力很难看穿他,陈忠民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陈恒茂可是大字不识一升,他的儿子为什么就上了高中。全村上高中的就两个人,一个是陈忠民,一个是陈彦军。陈彦军是公社革委会主任陈文泉的儿子。陈文泉是初中毕业,祖上也出过秀才,陈彦军上高中就让人想得通,陈忠民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村里人觉得他们中间这个弯子转的太快了,这似乎有遗传没有什么关系。

你看看,祖上三代都是文盲的陈忠民竟然也上了高中,他应该小学毕业才对。陈忠民小学是毕业了,成绩很好,却又上了初中;初中要求高,这一下恐怕不行了吧,谁知道他的成绩照样很好;初中毕业了,应该到头了吧,谁知道又上了高中,高中的成绩仍然那么优异!

现在陈忠民高中毕业了,看样子,他十有八九会被推荐上大学的。

我的天,难道陈家村几十年的平衡要被打破了?!这个陈忠民的确很聪明,甚至有人把陈忠民叫做双脑子。陈忠民左手写语文作业,右手同时能做数学题,周围的人也比划着但就是协调不好。于是大家感叹:确实有灵娃,人和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再不要相信什么勤能补拙的狗屁话了。农民能吃苦,到头来还是穷,这怎么解释。

心里很期待,但总怕出现意外,但决定命运的那一刻还是来了,陈忠民的心能从嘴里跳出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成为高校招生的唯一途径,这样招进来的学生有一个称谓就是“工农兵学员”。

一九七六年是新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推荐招生的年份,仲平公社有一个名额。

小学一年级入学就被选为班干部,最早加入红小兵,最早加入共青团,学习成绩优异,年年三好学生,无论是上课还是回到陈家村学校做团委的工作,陈忠民干的都是风生水起有声有色。该有的没有旁落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陈忠民扳着手指比较着他和陈彦军的优劣,觉得自己还是更胜一筹。

艳阳高照,霞光灿烂,这次全乡社员大会议程很多,其他的都是闲淡事,重头戏只有一项,那就是宣布谁将被录取为工农兵大学生。会场里,全社人抱着不同的心情伸长了脖子都翘首以待。

终于,教育专干拿着红头文件站在了话筒前,会场静的就好像大家没有了呼吸,陈忠民双手在微微颤抖,嘴唇紧闭,双目紧闭!

“陈彦军同志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教育专干的话如雷炸响。

有那么一分钟,会场很静很静。

“哦!”陈忠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脑子开始嗡嗡作响,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这沉重的打击猝不及防,因为毫无防备,一时让陈忠民失去了知觉。他坐在那里左摇右晃几欲摔倒但他使尽浑身气力撑住了身体。众目睽睽之下,他尽量维持平衡,他决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丑出怪。

教育专干宣布完毕还特意看了看陈忠民,然后阴沉着脸坐回了主席台上自己的位置。

会议结束了,陈忠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会场。

原来的中学校长和陈忠民处的也比较好,他自然关心着他害怕他想不开,会后专门找到他并给他耐心的做着思想工作,陈忠民竟然嘿嘿一笑说没什么,但是他的笑比哭还难看。他高傲的心怎么能接受别人这些劝说呢,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自信的校长曾经给他说过这个名额肯定是他的跑不了。可是,怎么说呢,他这么说。他说自己左右不了大局,人上有人呀。

陈忠民高中的班主任也找他谈心了,何老师只能为他打抱不平:“我也感到生气,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和我能左右得了的,你还没有长大,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这个复杂的世界的,老师只是一个没用的书生,哪有回天之力,还请你多多原谅。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可不能倒下。”

“何老师,我怎么会怨你呢。我知道,这事情与你无关。”

何老师闷闷的抽着黑色的卷烟。陈忠民回到学校的宿舍暗自饮泣:老天爷呀,你不能把人捧到天上再摔到地上!大家都认为包括陈忠民自己都已经把自己划进了大学生的行列,谁知道今天宣布推荐上大学的名单里却在意料之外!

毁灭性打击、面子问题、自尊心的伤害、家人的失望、竞争对手的幸灾乐祸,这些负担一起搅合在陈忠民的脑子里猛烈地撞击着他那颗敏感而又脆弱的心。

时令已经到了深冬,寒酸的陈家村学校的操场。操场中间一片白地上从东到西排列着两个篮球场,篮球场外是一圈白灰做线的跑道,操场北边中间是一个简易的土台,东、北、西面耸立着一排高高的白杨树,白杨树紧挨着围墙,围墙外面赤野千里。

隆冬季节的夜晚冷得能把人塑成冰雕,就连那木制的篮球架都被冻得似乎缩小了三分,可就在这样的晚上,操场的西北角竟然有一个人在长吁短叹完全忽视了周围的寒霜,细看之下,这个人正是陈忠民。

陈忠民颀长的身影站在操场西北角那棵最高大的白杨树底下暗自伤心流泪,刺骨的寒气他已经不知不觉,他甚至想到了死。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