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不忍看那一幕幕骨肉被活生生拆散的悲剧,低下头,加快了步子,却还是被四五个卖孩子的褴褛老者给拦下围住了。他们争相把躲在他们身后的孩子往她身边推,一口一个“小姐”“姑娘”叫着,恳求她大发慈悲,买下他们。
赵杉不知该如何拒绝,慌忙去摸袖筒,才记起银两都在黄雨娇的随身包袱里,不觉满面羞惭,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要…不要你们的孩子。”一时又无法走脱,只盼着黄雨娇快些来,或者有善人义士出现,能解他们的困,捎带解她的囧。
叮叮当当的牛铃声由远及近,围着她的人忽然都散开了,向着来人迎了上去。赵杉满怀期待的抬起头,向天降的“救星”看过去,却不免有些失望。
却见来人三十来岁,个不甚高,貌也平常,头裹蓝巾,身穿深蓝粗布衣衫,脚蹬麻鞋。既不似多金的善人又不像执剑的义士,不过是个乡间最普通常见的庄稼汉罢了。但片刻过后,待他走到那些穷苦人中间,跟他们话起家常,聊起他们的悲苦时,赵杉便知是自己眼拙了。因为那人文静的举止翩然的风度,以及倾听时的认真专注,出言时的娓娓而道,绝然不是一个普通庄稼汉的做派。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赵杉正在蹙眉想着,黄雨娇小跑而来,拽住她的手就走,边走便道:“别看了,快走,跟我去巡检司看审洋人去。”
洋人在赵杉眼中,当然不算什么“稀奇物儿”,但她既然已经是黄云娇了,那就不得不表现出十分的兴趣。所以,就收了对这牵牛人的好奇心思,离了圩市,随着黄雨娇去往巡检司。
所谓巡检司类似现代乡镇上的派出所,除了维护日常治安还兼着处理治下乡民的词讼官司。新圩所属的大黄江巡检司只驻扎着一小支绿营兵,衙役跟守卫也少得可怜,连维持司主老爷升堂审案的基本秩序都难做到。
当下,巡检司门前人潮涌动,看热闹的人你挤我推,蜂拥来在大堂前,都在看这出两头互告的案子。黄雨娇拉着赵杉左挤右蹭,挤到了前面。
司主高坐于“明镜高悬”的金字牌匾下,手执惊堂木问案。堂上左侧跪着一对父女,姑娘头发散乱满面涕泪低头啜泣,老者头缠白布鼻青脸肿,正在诉说冤情。右侧站着的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金发洋人,还有一个头戴黑绸小帽,身着天青缎长衫的青年,像是为他们辩护的讼师。
老者言称他们父女远自广东象山县来,投亲不成,流落于此生计无着,为筹返乡的盘缠,带女儿去酒楼卖唱。不想被两个洋人拦住。洋人对他的女儿动手动脚,他气不过与他们发生争执,结果被两个洋人一顿暴打,又要抓他的女儿去包间里凌辱。酒楼种几个仗义的食客看不过去,救下他的女儿,并把两个洋人抓来巡检司,求请司主为他们父女做主伸冤。
堂下的人们闻言,顿时群情激奋,喊打喊杀声响成一片。司主脸色青紫,眉头拧成了麻花,将惊堂木高高举起重重一拍,问那长衫青年:“王秋朗,这老儿所言可是属实?”
“大老爷,冤枉啊。这全是无耻刁民为讹钱财恶意诬告。事实是这两位洋先生看这父女俩可怜,多赏了几两银子。谁想他们见钱眼开,就蓄意纠缠,甚至拿姑娘家的清白虚言做幌以图讹诈。两位洋先生言语不通,才真是有冤无处诉有苦说不出。请大人明察,严惩这等妖言惑众的刁民。”
王秋朗话音刚落,两个洋人就挥手拍胸,叽里呱啦挤眉弄眼的叫嚷起来。司主、衙役连同看热闹的人们闻言,都是愣愣怔怔不解其意。
赵杉却是听得很明白,只在心里发笑:他们说的哪里是洋文,就是些夹着几个简单的英文单词的四川方言俚语罢了。不过在说四川俚语时,语速极快,而说英文时,又故意拉长调,倒是很能蒙人。再细瞧他们的面孔,就更觉得好笑。那窄短的脸型扁平的五官,还有那两撇上翘过分的黄胡子,分明就是两个实打实的“假洋鬼子”。待要站出来,拆穿他们的假面具,却因顾虑到“黄云娇”的身份,又不觉犹豫了。
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叫声“大老爷听禀”,大步来到堂上。赵杉抬头一瞧,竟是新圩市上的那个牵牛人。他还是那身粗布沾泥的衣裤,满脸是汗,手上拿了两页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
司主因惧“洋人”,正想着草草结案了事,见半路杀出个拦路的程咬金,指着他高声怒喝道:“尔是何人?胆擅闯大堂,兹乱生事!”
那牵牛人趋前作揖道:“小人马二,是来替这原告父女两个呈递状纸的。这上面写有案发的详细经过并酒楼食客的证言签名,请大老爷过目。”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