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持站在一大片深邃广袤的桑树林前,三月的阳光刚刚好,却似乎只能停留在林子上方,照不进高高密密的桑树林。
踏着茸茸碧草,盈持拾步往里头走去,阴凉的风迎面吹来,四下里传来叶片沙沙的响动,如同春蚕食叶时的声音,整齐而又寂静。
暗森森的桑枝与绿幽幽的草丝随风披动,在前方窄狭悠长的田埂上一个孤伶伶的小女孩正在不停地向前走。
小小的身影,头上乌溜溜的两个丫髻,一身大红翟纹常服或隐或现,仔细看去,她手中拿着银钩,还挽着个小筐,独自摇摇地穿行在茂密的林中,头也不回。
柔真怎么会在那里?这陌生的地儿,她独自一人要往哪里去?
盈持忧急地追上前,良久,好不容易前面的柔真忽然之间停住了脚步,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
出现在眼前的,却换了一张少女干净的笑靥,略带着腼腆与娇羞:“娘亲,他待我极好,连身边的通房都遣散了。”
柔真穿着大红百鸟朝凤吉服,头戴红宝东珠花冠,那抹鲜亮娇艳的红令九月的枫叶亦为之失色。
这分明是柔真新婚之后三朝回门那天,她们母女俩在一处说的体己话。
盈持闻言顿生欣慰,心道果然只有温柔大度的女人才会好命,才有得到幸福的权力,世人诚不欺我!
然而这点欢喜也只维持了一息功夫,紧接着盈持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不对!
她焦急地想让柔真切记,千万提防堂妹江六与薛二爷的长随南华!
“郡主姐姐好福气,真教妹妹羡慕。”
只是盈持尚不及开口,猛然却见江六不知怎的竟也在旁侧,那张端婉年轻的脸上带着甜煦的微笑,然而细看之下,那双水媚的眸子里嫉妒之色都能滴出水来。
而柔真果然闻言欢喜地笑起来,且看向江六的目光充满了姊妹间毫不设防的熟稔的亲善。盈持揪心地想要打断她,不要被江六欺骗,她嘴甜心苦,要夺走你的夫君!
她让贴身丫鬟尔娜勾搭南华,买通薛府接生的稳婆,在你生产时做手脚,导致你血崩而亡。
不能相信她!
但令盈持骇然的是,纵使急切到拼尽全力张口嘶喊,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感觉胸口像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
然而柔真的面目竟模糊起来,再连江六亦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唯留下盈持孤凄地伫立在森广的桑树林中,彷徨四顾,哪有一个人影?
“二爷,不要管我,请务必保住我们的孩子。”
耳边忽然传来一抹心力交瘁的声音,却坚定到毋容置疑。
盈持像被硬锤击中,对着空荡荡的林子,无能为力到放声大哭。
她不该将女儿教得太过懂事,她的柔真应该多为自己考虑才对。
然而梦境之中费尽全力的挣扎,说不尽的后悔与心痛,换来的只是枕上一声低低的呜咽。
盈持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望见的是千工床上细洁如玉的承尘,与雕镂着八仙八宝的沉香门罩,此身她还在夫家:礼部尚书江府。
盈持抬手拭去眼角一滴冰凉的泪珠。
眼前半透的湖丝帐幔很快被挽起,露出贴身女官春绒忧心忡忡的脸:“殿下,您又梦魇了?”
“嗯。”
屋子里影影绰绰点着灯,想必已是夜间,外头乱雨洗刷着屋檐,敲打窗棂,飒飒的风声才过,便紧跟着沙沙的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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