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想笑,却笑不出。他还记得少年时,和翟临常一起来文樾院听柳瑾弹琴唱曲,柳瑾原是河东柳家养的歌姬,柳家散了后她无处可去便在文樾院做歌女。毕竟是曾经的世家里养的人,所见所言和气度非一般女子可比,尤其擅于谱曲,很快便名满京华。
他和翟临曾为了得柳瑾一曲,与大理寺卿之子冯京林赌过一局,却是输了,平时骄傲的翟临为冯京林做了十日车夫,沈思跟着仵作在义庄待了三天。
翟临一向是快意走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哪里吃过这亏,冯京林每天各种为难和颐指气使,让翟临赶着车牵着马到处走街访友,逢人便说这是他新买的车夫。翟临气不过,把马车撞到了树上,他提前跳了下来,冯京书撞断胳膊养了两个多月,翟临被其父禁足在家十日。想到这些,沈思嘴角噙着一抹笑:“观常,当年要是冯京林输了你会怎么办?”
翟临似也想起这段往事,促狭笑道:“嘿,那要让他在军营里吃吃苦,丢一番人,就他那本事,能挨过一天我都服他。”
翟临转动酒杯,似在回忆:“当年父亲责罚我,并不为了我撞断冯京林的胳膊,他跟我说,愿赌服输,如果连忍辱的能力都没有,如何成气。当初不懂,直到看了你在长安那最后几年,才醒悟忍辱是何其难。”语罢看了沈思一眼。
沈思一声轻笑,内心极为平静,父亲被贬,他连博学宏词科都没资格考,不平过,但也终看破,长安便是如此,谁又能一路青云直上,平安终生呢,幸好这些经历得早,也早早看清了人心事态。
沈思又倒了杯酒,静静地听曲子,台上唱的是《定风波》。
堪羡昔时军伍,漫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项羽翘倨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一曲唱罢,叫好声连连。但并不是因唱的好,只因听曲的大多为儒士,对于这首关于儒士能不能定风波的答问曲自是喜闻乐见。
过了许久,沈思淡淡地说:“近日看样子不太平,子睦我就不见了。不必来找我,记得我上次说的。”
翟临正要说话,就听邻桌的人争执起来,声虽不很大,但沈思和翟临足以听清。原是为了各路使节朝贡的事情。贞元年间的朝贡,花样种类繁多,从逢年进宫,到月贡,甚至还有日贡。
种种说法沈思也有耳闻,陛下酷爱充盈自己的私库,各州官员、节度使不断进贡钱财,以获得圣心。更有官员纷纷效仿,收受贿赂,贪腐成风。
这青年儒生说起今夏大旱时,百姓民不聊生,地方官仍旧大肆征敛财物,至今冬无粮,米价上涨,乡间不乏饿死之人,说到后来神情激愤,后被同桌的人劝慰下来,末了叹息一句:“若朝臣都如陆相,强盛安民有何难。”
沈思和翟临对视一眼,沈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起陆相,实为难得,昔年皇帝接收臣子贿赂充盈私库,有官员行贿于陆贽,被陆贽拒绝,这些被拒的官员心里有怨气竟然反映到皇帝处,皇帝反说陆贽清慎太过,不合情理。陆贽不为所动,依旧劝诫皇帝,后被小人陷害,外放忠州。而贪腐一旦成风,想要整顿,却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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