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夏曾经看到过一个问题:人是什么时候真正长大的?

16岁?18岁?20岁?

都不对。

答案是:当你意识到你该为你自己和别人负责的时候,并且只能是你,只有是你的时候。

比如说上学的时候,你只要犯了错,老师就会耳提面命地请家长。

然而上了班,你因为迟到而被扣了工资,没有人会关心是不是你妈忘了叫你起床,再比如,你加班到凌晨四点,你妈觉得女孩子这样太危险了,跑到公司楼下大喊着要见领导,结果下场只是被保安无情拖走……

长大以后的世界,是在各种合同上郑重其事,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大名。

所以2011年的那个暑假,当洪夏和罗素素把昏迷不醒的张小言送进医院时,她第一次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仿佛红日炎夏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医生在手术前让家属签字。

彼时尚未成年的洪夏,自然没法以所谓“女朋友”的身份去扮演一个家属。

她付不起这个责任,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付不起这个医药费。

心间忽然裂开一阵酸楚。

情急之下,她点开了张小言的手机,翻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妈,一个便是自己。

这样的通讯录一般会有两个可能:第一种此人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堪称人形黄页,可以记得住所有人的手机号;另一种便是此人社交圈极为狭窄,人缘也很差,不同外界进行任何沟通。

不管张小言是哪种,洪夏都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还是结结实实地被感动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通了张小言他妈——林秋华女士的手机。

等待林秋华到来的时间里,洪夏心里默数着:医院走廊里的地砖一共有186块,墙对面的玻璃有28面,窗外闪过的汽车大灯有12次。

晚上十点的医院里,人们头顶惨白的灯光,和人们脚下刺鼻的消毒水味,一并让人感到心悸。

洪夏终于绷不住了,她一把扑到罗素素怀里,嘴里喃喃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记忆里张小言是那么健康,认识他的一年里他连感冒都没有过一两次,他每天嘻嘻哈哈地晃荡在自己面前,怎么能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可他明明又是那么瘦,身上也没个几两肉,往那一戳就跟能被台风刮倒似的,他那骨头脆得就跟一敲就能折了似的……

建立信心,再推翻……再建立信心,再再推翻……

都怪自己,为什么要去吃烧烤?瞎装什么意气用果粒橙泼别人?

还有你,张小言,你逞什么英雄救美?构建和谐社会懂不懂!遇事儿装个怂懂不懂!打不过就跑懂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懂不懂!我在叫你你听到没!张小言你给我回来你听到没!

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流下来。

罗素素慌乱地帮洪夏揩了泪痕,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张小言吉人天相,别想那么多,肯定没事的,你看刚才那医生的表情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那肯定对他来说小事一桩。”

林秋华那天从北京连夜乘车两个多小时赶了过来,打开车门的时候,洪夏无意瞥到里面开车的中年男子,还有车后座上的小女孩儿。

未来得及多想,林秋华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医院。

罗素素只说是大家考完试一起吃串儿,结果遇到了喝酒闹事的人,不小心伤了张小言。

看见自己的儿子大晚上被两个女生送到医院,随便一联想,当家长的都该对青春期少男少女那点事儿心知肚明,洪夏当然也知道,所以她在林秋华的气场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林秋华那天脸上带着明艳的妆容,嘴上涂着很正的大红色,她穿着细高跟走路的时候一晃三扭,风姿绰约,满满的都是来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才有的气质,让彼时的洪夏在她面前,仿佛一个清汤寡水的土鳖。

虽然张小言曾经说过,他妈妈只不过是一个辛苦到北京打拼的普通白领而已,但那个时候洪夏的心中还是认定:大城市的女人,哪怕是单身母亲,都是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的不老尤物。

不过好在,平凡生活没有太多狗血,张小言没什么事儿,既没有失忆,也没有病危,更没有缺胳膊断腿儿。

可能有点儿轻微脑震荡,不过医生说休息休息就好了,不会对他的知识储备产生什么影响。

比较严重的就是他腰上被啤酒瓶子伤的口子很大,缝了几针,会留疤,但反正他是个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儿。

林秋华让洪夏和罗素素两人回家休息,洪夏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院,那时的她并不知道:

这将是接下来的几年里她见张小言的最后一面。

也许是林秋华那个晚上翻看了张小言的手机短信和QQ记录,一边看一边大骂洪夏,导致她一整晚都在疯狂打喷嚏。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过敏了。

对张小言他妈过敏。

第二天她收到了张小言发来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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