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些,你足下一尺抵人间一年,若走过了头,回到娘胎里可不好受……”
“便这儿吧,送你回到横死前一夜……”
阿芒听了身后的话,脑海间忽然浮现起一双湖水般平静湛蓝的瞳孔。她心中惊惧,就在这时,身后的鬼差推了她一把,她往前趔趄了几步,落入了滚滚往生河中。
“不好!”身后传来鬼差一声惊呼。
阿芒闻声回首,眼前却豁然开朗,自己已然身在春光明媚的御花园中,身边还围绕着一群衣着华丽的贵族少年少女。
他们全都看着她,神色或玩味,或兴致,仿佛在看什么热闹似的。
此情此景,阿芒依稀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阿芒一只手还停在空中,她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黑衣少年立在她跟前——她白皙的手指正戳在这少年的胸口上。
少年看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量已经长得颇高了,有些削瘦。浓墨般的发色,皮肤很白皙,五官长相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尤其是那一双深邃的湛蓝色的眼,揭示了他与常人不同的血脉。
他就这么沉静地站在她跟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阿芒双腿不禁有些发软,不光是因他这模样像极了当时杀她的模样——沉默、冷静,更因她死后听到的那些话——
谌秋造反了。
他带着城外那些罗刹蛮杀入金陵了。
他的所作所为,比起当年罗刹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将投降的将士都杀了,城中百姓,不论老弱妇孺,全都杀了……
城中血流成河,堆积成山的尸体烧了三天三夜,夜里火光仍是冲天……
宫中那些人,但凡欺辱过他的,无一不酷刑伺候,听说剥出来的人皮都挂满了城墙……底下还有一堆人被制成人彘养在瓮中……
现如今,阿芒看着身边这些仍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贵族子弟们,不禁心生怜悯,仿佛看到了他们日后的血腥下场……又想到了自己——若不是自己死得早,只怕也是他们那样的下场。
她依稀记得,幼时自己也曾跟在谌秋身后跑,带着些娇气地唤他“秋哥哥”。
——她与谌秋自幼便相识了。
谌秋幼时曾在她家中住过一段时日,当年年仅四岁的小阿芒被山贼掳走时,还是同为小儿的谌秋救了她,只是她那时年纪小,尚未记事。
等她长大后,有人再提起这事,拿这事说笑,让她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她便生气了。
她堂堂多罗郡主,当朝玉华公主与驸马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低贱的罗刹蛮以身相许?
即便这罗刹蛮有着一半的皇族血统——他的母亲也是公主。可是他的父亲兵败而逃,他的母亲将他视为耻辱,他的身份也就不被承认了。
不过,谌秋却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继父,他的继父一直将他当成半子养,他也因此有了与皇族子弟们同学的机会。只是,身为唯一一个有皇族血脉的罗刹蛮,他于罗刹蛮中是最尊贵的,于皇族中又是最低贱的。他入了国子监后,不免受尽排挤与欺辱。
大多数时候,阿芒都是随在那些皇子公主们的身边,看着他们欺负他、凌,辱他,偶尔也会跟着落井下石,让自己看起来合群些。
他总是一声不吭,也曾试过反抗几次,总会被冲出来的侍卫制服。如此几次过后,他干脆沉默成了一座雕塑,任旁人如何欺他、辱他,他始终不语、不动。
印象中这一次,是他们欺辱得最过分的,说来也是因她而起。
前些时日,她在花朝会上与一个县主撞了衫,后来那县主落水了,谌秋是第一个冲出来跳入水中救人的,可谁知他救到一半,忽然一把推开了那县主,自己上岸了。
后面便传了出来,说谌秋心悦于她,当时是误以为落水的那个人是她才下水救人的,后来发现救错了人,便不救了。
这传闻不知怎么回事,愈演愈烈,阿芒身边这些贵族子弟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她的名义给谌秋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约他到园中幽会,谁知他还真的来了。
她这些时日来,本就因这个传闻而羞恼,见到他到来后更是气急败坏,于是上前去狠狠羞辱了他一顿,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后却把自己给气哭了。
后来,十二皇子见她哭得委屈,便说要给谌秋一个教训,让他知道“癞蛤,蟆吃不了天鹅肉”——十二皇子下令,让太监们把他的裤子扒了。
四岁的幼童尚知羞辱,何况是当时已经十四岁的谌秋。
谌秋自是反抗了,初时太监们制不住他,他还打伤了人,后来才让侍卫们给制住,然后剪了裤子。
这事发生的时候,她们这些贵女自然是回避了,不过也只是转过身去,离得不远,仍能听到皇子们围着他对他评头论足,好像还窃窃私语调笑了一番,当是说了一些她们听不得的荤话。
谌秋被脱裤羞辱一事,很快便传到市井都是,后面还传出他天生隐疾,无法人道云云……后来,谌秋便再也没来过国子监了。
谌秋这人,向来是很能忍的,但绝不是容忍,而是隐忍。阿芒却知道得太迟了。
等等,阿芒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一道闪电——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阿芒恍惚忆起一些画面来——她戳着谌秋的胸口,咄咄逼人,在对他说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语后,她冲他咆哮——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给我提鞋都不配!
仿佛要证明这不是她的错觉似的,阿芒听到空中传来了这话的回音,如同晴天霹雳——
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样子……样子……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鹅肉……鹅肉……
你给我提鞋都不配……不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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