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燕想,妈妈在祈祷手术成功。

那时候,她也无法想象有其他可能性。

赵健华住院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所以学校一放学,赵晓燕便直接到医院。

赵健华住的是六人房,他正盘腿坐在靠窗的病床上看周刊,一看到赵晓燕,便笑着打招呼。

“爸爸看起来精神很好呢。”

“很好啊!简直像没病一样,无聊德不得了。”

“一定要躺在床上吗?”

“我好歹也算病人啊。他们说,要是到处乱跑,破裂就糟了。”

“破裂?”赵晓燕一惊,急忙问。

赵健华指指胸口。“他们说血管的瘤已经长得很大了。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破吧。”

“要是破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耶。”他歪着头想。“不太好吧!所以才要动手术啊。”

事实上何止不太好,很多病例都以丧命收场,赵健华并没有直言相告,他当然是不希望女儿担心吧。

赵晓燕看到父亲健康的模样,不安感减少了几分。她星期天也到医院探望,周末过后天天到医院报到。赵健华没有任何异状,每次看到女儿便直喊无聊。

到了手术前一天的星期四,赵健华难得以认真的表情对女儿这么说:“晓燕,你将来想做什么?”

赵晓燕曾经和陈慧芳谈过高中升学的事,但被父亲问到将来,就她记忆所及,这还是第一次。

她老实回答还不知道。

“是吗?慢慢想,以后就会找到方向。”

“会吗?”

“你可不能活得浑浑噩噩哦!只要好好用功,替别人着想,很多事情你自然而然就会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才能完成的使命,每个人都是怀抱着这使命出生的,爸爸是这么认为。”

“好酷哦。”!“可不是吗!既然要活,就要活得很酷啊!”说着,赵健华眯起眼笑了。

为什么他会说这番话,赵晓燕并不明白。过了好几年,她依然不明白。也许父亲并没有深意,但当时的对话,却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星期五当天动手术,赵晓燕照常上学。出门时曾和陈慧芳提到手术,但气氛并不严肃,陈慧芳的表情一如往常,也像平时一样做早饭给她吃。

即使如此,到了近中午的时候,赵晓燕便开始坐立难安,因为她知道手术将在十一点左右进行,光是想象父亲躺在手术台上的模样,手心就出汗了。

从学校回到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陈慧芳不在,但有说等手术顺利结束就会联络赵晓燕。由于这场手术可能进行到晚上,妈妈陈慧芳事先交代赵晓燕自己吃晚饭。赵晓燕打开冰箱,里面已经放着几道菜,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

提早吃完晚餐后,赵晓燕看电视、翻杂志来打发时间。但是,不管电视还是杂志,她一点都无法专心看,不时看着时钟。

晚上十点过后,电话终于响了,是陈慧芳打来的,但不是来通知手术已经结束了。

她说,好像还会更久。

“为什么会更久?本来不是该更早结束吗?”

“是啊……反正,好了会跟你讲,别担心,在家里等。”

“我当然担心啊,我也要去医院。”

“你来也帮不上忙呀!不会有事的,听话。”

“好了就要告诉我哦!”

“知道啦。”

挂上电话,一阵强烈的不安包围了赵晓燕。父亲的面孔在脑海浮现。一想到他也许正在生死边缘徘徊,便全身发抖。

她已经无法思考了。关掉电视,在床上缩成一团,胃部又沉又闷,反胃感接二连三袭来。

下一次电话响起,是半夜一点过后。赵晓燕接起,来电的不是陈慧芳,而是一个亲戚阿姨。

“赵晓燕,跟你说哦,医院的人要你现在赶快过来。阿姨现在去接你,在阿姨到之前,你可以准备好吗?”

“手术结束了?”

“嗯,结束是结束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现在过去?”

“这个啊,等你来了之后再请他们告诉你。”

“我现在就过去,阿姨不用来接我没关系。”

赵晓燕挂上电话,立刻奔出家门,搭上计程车,赶往医院。心跳剧烈得甚至让她胸口发疼。

匆忙赶到医院,却不知该往哪里走。赵晓燕正想先到父亲昨天住的病房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叫她的人,是亲戚阿姨。

赵晓燕一看到阿姨,便开始发抖。阿姨双眼通红,显然前一刻还在哭。

“赵晓燕……跟我来。”

“阿姨,怎么了?我爸的手术怎么了?”

但是,阿姨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推着赵晓燕的背往前走。

赵晓燕没有再问下去。她怕得到的,会是非常悲哀的答案,一个即使隐约察觉、也不愿面对的答案。她只是默默地走着,感觉好像开始晕眩,脚步也不稳了。

阿姨带她去的,是她从未去过的楼层。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的门是打开的。阿姨说就是那里。

“我爸……在那里?”

赵晓燕这么问,但阿姨没有回答。她没看阿姨,不知道阿姨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她的确听到呜咽声。

赵晓燕怯怯地往那个房间走去,阿姨并没有跟过来。

当她走到房间附近时,有人出来了,是穿着白衣的孙明远医师,他低着头,一脸疲惫,脚步沉重。

他注意到赵晓燕,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每一次呼吸,胸口便上下起伏。

医生什么都没说,也许是在想该怎么说。赵晓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再度朝房间迈开脚步,她不想听医生说话。

一进房间,眼前出现了一块白布。

那里有一张床,有人躺在上面,白布盖在脸上。有人在床前,坐在铁椅上,头垂得低低的,是妈妈陈慧芳。

脑袋一片空白,赵晓燕叫喊着,但自己听不见。她冲到床边,以颤抖的手掀开白布。白布下,是赵健华安详的脸,双眼是闭上的,好像在睡梦中。要活就要活得很酷――父亲的话在耳畔响起。

骗人!这不是真的!――她叫喊着。

就这样,赵晓燕失去了最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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