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医闹事件以来,李思才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要战战兢兢。对外他绝对不会把这战战兢兢的一面表露出来,但自己又经常加班到深夜,出了医院的时候难免会在医院口扒头愣神。

他听说他没来的那天警察来了,这个镇上头一次发生报警有用这种事情,好多人都猜说不定是政府高官终于留意到他们这个小地方了。

李思才踩在家门前那片土地上,几天前下的雨现在还没完全干透,好的鞋他从来不舍得穿出来,后来直接干脆就不再买。他闻着空气中混杂的泥土气味,明明每次闻到春天的味道时都会浑身充满暖意来着,但这次他觉得身上那种沉重感完全没能消退。

政府高官终于留意到这里了?

不可能。

他就敢这么肯定的说不可能,因为他知道高层并不是没有看到这里,而是看到了、决定不管不顾。

学习再好、再怎么努力,只要在这个小镇上,一切都就还是一成不变的。自己也好、周围的人也好,只要没有继续堕落就算是不断进步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竟然出现了报警有用这种情况。

李思才想起小半个月前在医院前台看到的那个男的,他非常不愿意承认的是,下意识里他觉得,那个男的恐怕就是带来这一次细微的转机的人。

“肯定是那个人报的警没跑了,看沈天歌成天那个反应,我觉得他们俩都已经成了吧。”要不是老白的后半句话,李思才兴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从心里排斥这个外来人。

今早的会,沈天歌的母亲又像往常那样自然而然地坐到自己身旁空座上,李思才礼貌地打着招呼,然后听阿姨先是念叨了几句医院的事情,再关心了几句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啊?”阿姨说着还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确认他不会散架。

“好了阿姨,早就好了。”他陪着笑容,忍着肩膀的疼痛感。说真的,他完全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被打了,这说出去真的太没面子了,他堂堂一个一米八三的爷们儿,竟然被几个混子打了。

“唉你看,你就是不走运,我家小天就没事,你们那天要是结伴走说不定也就没事了。”听阿姨这个说法,看起来阿姨是不知道有关于外来人的事情了,李思才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然后笑着打哈哈:“怎么,要让小天儿保护我吗?”

“瞧你说的,互相保护啊,唉你看说起这个,小天啊,前阵子介绍给她的那个对象又没成。”他完全没觉得这个话题之间有什么关联性,明显就是阿姨应要往这个方向扯,李思才知道阿姨的心思,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当初他没有前途的时候和沈天歌告白,沈天歌嘻嘻哈哈地答应了,但没过几天他的母亲就叫他不要再跟沈天歌太过亲密,那之后沈天歌也逐渐开始跟自己保持距离。“我妈,她不让。”沈天歌虽然看上去是个挺叛逆的人,实际上却是听话得不行。她当时低着头看着地砖的样子在李思才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妈不让你就不搞了么,那你妈将来让你嫁谁你就要嫁了?”如今的李思才肯定不会说出这种愣头青一样的发言了,他偶尔也会后悔那个时候说话总是那么重。

那时沈天歌先是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逐渐地她的表情开始变得难过,最后是气愤。“你时不时这样,就让我觉得我其实不喜欢你,你其实也不喜欢我。我们将就什么呢。”

一晃,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阿姨如今这样暗示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意图,李思才甚至觉得如果要不是阿姨这种前后反差的态度,他早就对沈天歌出手了。他是看得出来的,当自己成为一名医生回到这个镇的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再一次有了变化。

说不定沈天歌的确还是喜欢自己,不似当年那么青涩,但他愿意相信那种喜欢是纯粹的。他把她当作自己的初恋,并相信在她心里、他也同样。

“小天儿眼光高啊,肯定没有那么容易成。”李思才礼貌地回复着阿姨种种“套路”,哪知道阿姨竟然在前方给自己留了个深坑——

“可不是,愁人哟,要是小李喜欢我家小天就妥了,我家小天你别看她大咧咧,其实心里细腻着呢,她就是跟朋友喜欢胡闹。”

这招太直白,李思才愣是不知道要怎么接,“哈哈哈阿姨又说这玩笑,我啊,小天那么高的眼光哪能看上我。”

“怎么叫看不上,她还不是天天在家跟我们念叨你,你们俩啊就是没好好单独相处过。平时医院里那么多人,聊天也都是一起聊,哪有什么机会相互认识。”阿姨说得竟然还头头是道。

要是一个月前,李思才说不定也会这么想,但如今他只要想起沈天歌,就会想起那天中午她面无表情地喝着他喝过的咖啡、却在看到手机里一张图片的时候刷的一下脸红了。

那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沈天歌。

“诶小李,对了你这周末值班吗?”

“啊?”

“这周末,你值班吗?”

“哦,我回头去看看排班,应该有空,有什么事么阿姨?”

“那正好来我家吃饭吧,你看我都还没请你去我家作过客的,你可是我们医院将来的顶梁柱啊。让阿姨好好请你吃一顿。”

李思才愣神半天,看着阿姨满脸善意的笑容,就支吾着应了一声,“嗯。”

“那行,我让小天也回家呆两天。这孩子越来越皮,以前好歹周末回个家,现在这都多少天没回来了,联系也越来越少。”

李思才不知道还应该接什么,全程在走神的状态开完了那场会。

本来想着中午食堂的时候找沈天歌聊上几句说一说周末的事情的,哪知道一场小的阑尾炎手术上病人突发并发症,忙来忙去终于把人从地府边上揪了回来,饿得头晕眼花的李思才看表发现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这时候就发个消息不就好了么,老白跟他说过很多次,但李思才就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他不想跟沈天歌通过手机来交流,一定要说原因,可能就是他总觉得一旦自己也用手机去联系她,那么就跟她周围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了。这种无聊的特殊性,李思才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的维护着。

“我还真就头一次见你这么想不开的人,你要是一直跟她用手机保持联系,现在你们俩的孩子说不定都在街上跑了。”下班时候正巧赶上老白也一块儿,两个人搭伙去西街喝酒,坐在烧烤店外面的座位上,老白一边倒着酒一边跟李思才念叨。

李思才皱着眉晃着塑料酒杯,看远处正在烧烤的师父扇着明火儿,一晃一晃地看得他心里发燥,“我以为至少她还是会喜欢我。”

“你到底哪儿来的这种自信啊我说哥们儿,我竟然还挺羡慕你这种自信?”

“你不知道,我们初中的时候关系可好了。”他很喜欢回忆那时候的事情,即便那时家里生活拮据,即便自己还是出了名的坏学生,但他还是很期待每天去上学。只要去上学,就能看到她了,就坐在自己跟前,伸手就能够到她的马尾辫。

他很喜欢揪她辫子,稍微一揪,她就会气愤地扭过头,他喜欢看她扭过头那一刹那的表情,可爱得不行。李思才记得自己做的第一个有关于两性的梦里,在自己身下的就是她,依旧是一副气鼓鼓的表情,但却红着脸,看着还有些羞涩的样子。

那场梦之后,他开始疯狂地喜欢上她,疯狂到对她所有的缺点都不管不顾,只要是她说出来的话不管多么没有道理都是头头是道,只要是她做出来的事不管是多么的幼稚都是可爱。进而愈发的、他开始渴望触碰到她,哪怕只是她那纤细的手指、那白皙的脖颈。

“你为什么总是要揪我头发啊,你是不是有病?”有天晚自习放学,他们结伴回家,在路上他听她突然说起有关于自己的事。

当时听来,哪怕是在骂他有病,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有关于自己的话,他都觉得是情话。“我就是有病,喜欢揪,不行吗。”

“你揪你自己的啊!”

“我头发那么短,怎么揪啊。”说着他还要伸手再揪一下,不过他觉得自己下手不重,只是捋过发丝,然后抬手闻了闻指间留下的香气。

“你再弄!”

她好像真的生气了,李思才不想让她真的生气,他怕她这一气就再也不理自己了,“对不起嘛,总揪你头发……你生气了?”

他看她鼓着脸颊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可走得又不是很快,还在跟自己保持着一个步调。他向前快跑了两步,挡在她面前低下头看了看她的表情,“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你是成心的吗?”

“哈哈这么老套的段子你还拿来说啊!”

“李思才,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她突然抬起头质问,问得李思才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就连现在,即便是十几年过去,即便是她和自己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儿,李思才在重新想起那段往事的时候,仍然会头脑一片空白。而坐在他对面听故事的老白看他长时间停顿,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那然后呢?然后你说的什么啊?”

李思才回过神,看着眼前的朋友和眼下的肉串与啤酒,突然心头一紧,捂住头叹了口气,“我说我不是讨厌她,是一直很喜欢她。”

“卧槽,哥们儿,你这么早之前就跟人家表过白,现在都没成,那看样子你是真真的没戏了。”

“卧槽,你这个人,到底是来安慰我还是来听热闹?”

“一半一半吧,”老白笑了两声,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同时又拿起一串鸡肉串,“不过她当时什么反应,她回应你了?”

“嗯,”李思才一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地生气,“我们当时确实搞了一段时间,很短的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打的小报告,反正老师知道了,然后家长也知道了。她妈就教训她,让她别早恋什么的吧。”

“哇,我靠,那现在廖医生是不是悔得肠子青一半,怪不得现在这么上赶着你呢,觉得自己家闺女找不到更好的了、找你正合适呗?”

“谁知道,反正她现在确实想要撮合我俩倒是真的。”

“不过那不是正好么,嗯?你不想吗?”

“我想不想有什么关系,得是她想不想啊……还不是你告诉我的,她那个朋友的事。话说回来那朋友,成天的、住哪儿?在哪儿上班?哪里人?这些有谁知道吗?”

“你这是查户口吗,你问我我要去问谁啊,这么好奇就自己去问啊,问沈天歌。而且就算说,唉,我觉得……我觉得那人没戏,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么觉得,沈天歌她这个人,听你这个说法感觉就很像是那种看起来叛逆但实际上很老实的类型,所以她肯定将来还是要听她妈说的话。”老白在干掉最后一根肉串之后,用签子在空中一比划,“如此一来,你现在算是把握着最重要的一个棋子啊。”

感情的事,要论输赢吗?

李思才逐渐放空自己的脑子,不经意间听到旁边有一桌子人在说着一件“新条子其实根本就特么不是条子”的事情,他扭过头瞥了那群人一眼,在看到他们肩头的纹身之后又悻悻地收回视线。现在,他更关心他自己的事情。

就像是沈天歌也只关心自己眼下的爆发式幸福生活一样,她最近沉迷于下班后迅速回家,无论是吃饭还是打游戏,她都喜欢挨着张弦。但时不时又觉得坐在他旁边的话就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她突然有一种想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看着他的想法,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身冷汗。

她怕自己别再是疯了。

“怎么了?”再又一次盯着他愣神之后,张弦转过视线,眼神里带着笑意地问着,“你最近、总是盯着我看的,看得我心里发毛啊。”

“啊,对不起……”

“不不,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我怕你是盯着我在想怎么开口把我轰出去来着。”

“不是啦,哈哈哈你能不能信任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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