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娘子约莫是怀了胎的缘故,跟以往高调倨傲的做派大不相同。

以往她搀着常子锡,身姿摇曳的扭动着,后边是一堆艳羡的目光。

如今,她即便低着眉顺着眼,众人瞧着那微微隆起的腹部,都得嫉妒至极。

余娘子的院落安置在常府后院的最西边,离兵临堂的距离最近,陆珠莎站在院门外往西瞧去,却只瞧得见常府高高的院墙,自己的彼岸小筑倒还能瞧得见兵临堂里熙熙攘攘的灯火来。

突然记起自己年少时,听闻嫦娥仙子说过的一句话来:如若二者相互封闭并未相通,即使离得再近,也只是徒劳。

门外的侍卫瞧见陆珠莎独身一人行至此处,骤然一愣,到底恭敬的行了个礼:“少夫人!”

尔后才替她打开院门,入院不久,陆珠莎回头一望,却是看得到不远处兵临堂的屋檐角喙,那翼角展开如鸟翅一般,悬在半空里。

翼角下檐端,有一突出的兽头,套在角梁套兽榫上。

难得见到那样羽羽如生的套兽,倒不似寻常的野兽样子来,有些像……鹰头。

“少夫人,是没瞧出来么?”余娘子突地发话。

她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侧,脖颈高高的向上仰着,自下巴扬处一道优美的弧线来。皮肤白皙,因着怀孕,少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柔和,倒是更显韵味来。

陆珠莎恍惚了片刻,即笑道:“眼看着快要入秋了,今日难得得闲,走着走着就到了余娘子处了,特地进来讨杯水喝。”

余娘子置若罔闻,依旧望着那一片角喙,继续问:“那套兽,少夫人当真没瞧出来么?”

陆珠莎疑惑的瞧着她。

她终于放下头来,弯唇张扬的笑着,一脸的傲骄:“那是大鹏,相公的真身。”

陆珠莎几近怔忪,她终于知道,在这后院,常子锡居然宠了她近千年,为何缘故了。

余娘子更像个执着的孩童,胡搅蛮缠、肆意妄为,却是从未失去初心。

当年她初入府时,大抵就是这般模样了吧,不依不饶,执拗无比。

反观自己,明明不过半年有余的时光,却已将自己身上的边边角角与锋芒全削去了似的,愈发圆润得像个木偶娃娃,毫无辨识度。

陆珠莎收回了目光,一转首发现回廊外的小花园里种着几株月季,长势不太好,蔫蔫搭搭的。

可是这黄泉地界里,仅仅就是这几株蔫不拉几的月季,那定也是常子锡花了大心血运来并精心培育的成果。

看样子,怀着子嗣的余娘子,倒是得了不少明晃晃的、暗戳戳的恩宠。

正殿屋檐下,悬于门屏上的匾额,雅致得很,匾额的四周边框上,雕饰各种花卉图案花纹,中间清晰的刻着两个字:仙居。

正是常子锡常习的行书,比起父亲的草行,他的字要清晰正楷得多。

陆珠莎不自觉微微点了点头,在这黄泉路上,此地,还真是称得上为仙居了。

只见飘飘丫头从内殿里急哄哄的抱着件披风走出来,直往余娘子身上披。

余娘子不耐烦的推拒着,飘飘哭丧着一张脸,急道:“昨日夜里,少将还叮嘱奴了,说若是若因照顾不周,胎儿有恙,他定得要了我的脑袋。”

“嘁!听闻他上次还在家宴上发话了呢。说啊,这是常府第一个孩子,如若没能安生落地,整个后院他都得废了。”余娘子讥笑道,因为笑而身子抖动着,正应了那花枝乱颤的景来。

接着她眉眼一动,笑瞧着陆珠莎:“少夫人,你觉得这个孩子若真有恙,他会废了整个后院么?莫说整个后院了,就单单一个你,他常子锡便是舍不下吧?”

“娘子!”那边飘飘惊呼道。

“飘飘,你怕啥?怕常子锡废了我么?傻丫头,就冲我这肚子里正怀着他的种,他现下也定废不了我!”

陆珠莎眉眼跳了跳,总觉得眼下迷雾乍起,影影重重。

一月前,常子锡令兵差将余娘子的仙居重重围了起来,明面上说是要保护她的安危,实则跟软禁没什么区别。

就连余娘子最为宠爱的座驾,那只洁白的灵鸟,也被许副官抱去常夫人处了,说是夫人喜欢得紧,想将玩几个月,余娘子现下横竖出行不便,生产后定会归还。

这府上谁人不知,常夫人可是最喜静之人,哪里会中意那灵鸟。

只是这一月来,常子锡倒是夜夜光临这仙居,自外人眼里看来,余娘子这儿,已然是盛宠了。

“少夫人是因着少将的缘故来的么?”厅里,余娘子笑问道。

陆珠莎轻轻摩挲着手上的茶杯,淡然笑道:“是我自己想来瞧瞧,你这儿可还好么?”

“好?自然是好的,你进来时可是瞧见了呀,这儿现下是最安全不过了!”余娘子因着孕肚,双手轻轻的叠在椅沿上,依旧笑着,却是笑得没以往那般好看了,“也就只有你能进这院子来了,那霜夫人,可是来过好几次都被请回去了。她怕是连看笑话的机会都没有,郁闷着呢!”

陆珠莎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我知你现下有些不满,少将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一生产完,定会恢复你的自由来。”

余娘子身子一僵,那双小巧的手掌心竟是柔软温暖极了。

她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出来,轻轻的扶在隆起的腹上,翘着嘴角:“相公心心念念要保我们母子平安,我自然得如了他的愿来。往后这孩子啊,还得入常家族谱,为常家长子,日日被他亲自调教,这样的荣宠,我怎会让他有什么闪失呢?少夫人,你说对吗?”

陆珠莎含笑瞧着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便是对了。”

“自成婚以来,少夫人得的恩宠也不少吧?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余娘子来回扫视着陆珠莎的小腹处。

陆珠莎也不别扭,坦然的任她瞧着,只道:“孩子么,一是缘分,一是福气。想必我没有余娘子这般福气罢。”

余娘子又笑了起来:“少夫人,你便继续扮猪吃老虎吧。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是瞧不见,眼下常少将正被你蒙蔽着眼呢,也定是瞧不见的。可是,你就不怕他有一日清醒来了?”

“余娘子,你多虑了,咱们少将不是一直都清醒着么?”

“平日里,他自是清醒极了,只是管他再冷静自持,总也得情不自禁,看不清的时候么。”

“余娘子,到底想说甚?”

“我能说甚,我霸着这常府少将的恩宠千余年,眼下又怀上了独子,我还有何要说的?天地间的好事瞧着尽让我占了去。”余娘子的笑慢慢自嘴角处隐了去,“只是,我到底一直是常子锡的人,奉劝你一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是真诚些更为妥帖。”

“余娘子,我自问虽不是极真挚之人,但也绝做不来虚伪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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