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走近了一步,“那个,冷。”
二爷将那战衣递给他,轻声说,“你先穿好,别冻坏了。”
薛敬迟钝了片刻,才将那战衣拿过去,好端端地穿在了身上。
二爷看着他一边将战甲穿好,一边笑着问他,“你们一个两个,还要瞒我多久?”
薛敬手下一滞,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有些急躁地低下头,神色有些慌乱,“二爷……”
二爷就这样看着他,不由地笑了笑。
少年人做了错事,怕不就是这样,往往都极想将那慌乱如麻的心思隐在暗处,越是不想让人看穿,就越是想刻意掩盖,却不想,其实他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破绽,明眼人一瞧便知,遑论是他这个心上开了七八个窍的聪明人呢。
“二爷,我错了。”
“你又错了。”
“你别生气。”
二爷双手交叠,随意地放在膝盖上,他歪着头,蹙眉思索了片刻,才道,“你们将我当那吃人的虎豹,倒是学那山里的狐狸,要成精了?”
薛敬听他这话中没有往日发怒的情绪,才敢抬起头看了一眼,坦言道,“狐狸会骗人,而我不敢。”
“几件事,”二爷一丝不苟地盯着他,“第一,李世温从来不会说谎第二,你额头上的伤也不是撞出来的第三,你的盔甲确实和老五那件相似,你也确实记得将自己的腰带换下防止我看出破绽,却怎么忘了将胸甲里面刻着的字刮掉呢?”
薛敬蓦地一震,他低下头,默默地翻开胸甲,赫然看见胸甲的内里、正绣着个蓝色的鹰尾那是蓝舟马鞭上刻着的暗标。
二爷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你五哥,对蓝舟动别的心思了。”
“没有!”薛敬脸色一变,慌忙地矢口否认,“当时我的胸甲破了,来不及……”
猛然之间,靳王不由地心下一沉,活像是被一枚石头猛然砸进心底他就像个做错了事、被人戳穿的少年,在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他狠狠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前一晚在生杀帐中威风凛凛、势要和萧人海一拼生死的年轻人,仿佛一瞬间变回了很多年前从走马坡上驰骋而下的少年没有分寸,不懂进退。
有人管那叫“鲜衣怒马”,也有人管那叫“年少轻狂”。
二爷正耐心地坐等他的解释,而薛敬却有些唐突地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前夜,回头岭幽谷救援的戏码被层层掩盖,他大抵想的是,能多瞒一日是一日,却不想葛笑临时转道的决定,聪明反被聪明误,倒成了画蛇添足。
“昨日你重病昏迷,接到了五哥递来的鹰信,正如你所料,他追击饮血营,被困在了回头岭的一线天,求援信来得很急,你又在病中,我……”薛敬将最后半句话压得很低,几乎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
二爷看着他,没有愠怒,也不急躁,而是面无表情地愣了片刻,却不想,只是这沉默的片刻,薛敬便站起身,低声说,“你说过,若是你,便会按兵不动,但我……”
他的手心捂出热汗,在进退之间左右为难。
“你病着,先别气,我……”他迟钝地闷哼了一声,低声道,“我先出去了。”
薛敬起身要走,二爷却忽然在他背后轻声说,“你没有做错。”
薛敬脚步一滞,心跳忽然急速起来。
二爷看着洞口的微光,轻声道,“你应援迅速,将他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即便我醒着,也会让你去。”
薛敬转过身,终于缓缓地迈步到他身边,慢慢地坐下,“我怕你……”
“你怕我什么?”
薛敬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说,“我知道那苦等的滋味,与其让你在病中知晓此事,徒增担忧,倒不如一觉醒来,听到的便是我们平安战返的消息。那你即便生气,也全是劫后余生之喜,对不对?”
“你……”
薛敬这话说的极是随意,随意到像是喝一杯茶,吃一口饭一般,却不料,他这话听在旁人心里,却像是一个石子丢进了万里无波的深潭,倒是激荡起许久不曾见过的、细微的涟漪,二爷静静地琢磨着他这番话,倒好似真听进了心里去。
薛敬见他半晌无话,却也能从他平静的神色中判断出,自己此番临时出战,算是平安“渡劫”,便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笑了笑道,“我还道今天,你又要赶我走了。”
二爷倏而笑了笑,转又正色道,“回头岭,一线天,说说你这一战吧。”
薛敬点了点头,随手捡了跟树枝,在地上简略地画了地形图,又将自己如何冲入幽谷、解救葛笑、遇到银甲书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二爷认真地听了一遍,又与他圈了几下,却在“银甲书生”这里停顿了一下
“饮血营重甲出动,你说你们伤亡不重?”
“是。”薛敬点了点头,道,“战后清点,并没有我料想的那么重。”
“那就怪了,”二爷靠着石壁,右手的两指轻轻捻着左手的食指,疑惑道,“这不符合饮血营出征的一贯规矩。据我所知,饮血营出战,在硬拼兵刃这件事上,对手几乎无胜算可言,特别是这种狭路相逢的幽谷战。这回,倒像是……”
薛敬问,“像是什么?”
二爷幽幽道,“……像是他们有的放矢,有意避让似的。”
薛敬在心里琢磨了几遍他这句话,才道,“兴许……回头岭幽谷之中,不足以让饮血营的实力尽显,又或者……”薛敬顿了一下,继续道,“他们不愿恋战,是有别的目的。”
“嗯。”二爷不置可否,复又问他,“此战之中,还有别的可疑之处么?”
薛敬思忆了片刻,断然道,“……没了。”
二爷点点头,“那便通知大家,明日一早启程,咱们尽快赶去灵犀渡口。”
“好。”
“对了,你……”
“我不走。”
薛敬快速将二爷后面的话打断了,“这里是千丈崖,离幽州确实很近,但我此时不能回去。”
二爷看着他,“那你的打算呢?”
薛敬思虑片刻,沉吟道,“若是……与你那边会有麻烦,我就与你们至灵犀渡口再做打算,如今还不知陈大将军那边的消息,如果需要我北上回军,此一路往渡口,也是顺路。如今幽州被困危机已解,我也不急着回城。再说了,你们往后究竟去哪儿,也没个最终结果,你让我跟着你,暂时别赶我走,好不好?”
他的尾音带着些企盼的颤声,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二爷轻声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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