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阻截
暴雨终至,岸口倾斜的湖水和暴雨相互成就,终于将渡口和揽渡河连成一片。
薛敬在轰隆隆的雷声中疾步下楼,却在途中迎面撞上了一身蓑衣的葛笑。
“五哥!”
“出事了,回屋说!”葛笑神色凝重,拉起薛敬就往蓝舟屋里赶。
两人快速进门,将门落锁。
葛笑急不可耐,快步走到桌前,对着壶嘴将那半壶凉茶一口喝光,抵着那一路奔跑过来的粗喘,恢复了些意识,“老六,你告诉我,你确定自己跟运粮这事儿没关系?”
薛敬眉头一皱,有些急迫地问,“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葛笑将怀中揣着的东西塞给他。
薛敬快速展开那卷包着蜡纸的文书,翻阅了一遍,看到最后一处时,他的神色迅速收紧,跟着呼吸一滞“是王印?!”
葛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老六,这可是你的王印。”
霎时间,一道惊雷劈下,几乎将靳王手中的这张纸劈成两半
“有人借你的印,募粮、屯粮、运粮。”葛笑的呼吸几乎颤抖起来,“老六,你的印呢?”
薛敬的脑子里一时间像是炸开了无数烟火,烫的他嘴唇都在打颤,他慌忙地从腰间扯下一个褐色锦囊,从里面掏出王印,又将那卷纸铺在桌上,顺着那印戳比了比,“的确是我的印……”
葛笑头皮一阵发麻,压低了声音道,“你的印被人拿去盖了戳,你完全不知道吗?”
薛敬的双臂撑在桌上,狠狠地闭上眼,将这些日子接触过的人和物闪电般地在脑中过了一便,片刻后,他睁开眼,使劲摇了摇头,“太多了……很多人都能接触到。但是能够肯定的是,印是在幽州被盗用的,我出门在外,王印从不离身,所以是王府的人。”
葛笑急得来回踱步,“现在不管是哪儿的人,想个办法!快点!”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紧张到极点,两人压抑的呼吸相互交叠,薛敬握紧拳头又仔细想了片刻,猛然站直身体,沉声道,“无论如何,运粮船一艘都不能出港!哥,现在几时了?!”
“亥时刚过!”
薛敬快速道,“运粮船子时前出港,我们动作得快!你和三哥应付渡口,我带着刘鹤青他们在官道上拦一下!”
“官道?!”葛笑上前一步,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声问道,“为什么又是水路,又是官道的?”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目前还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些粮食不是送往伦州的。”
“你的意思是……”葛笑惊愕地看着他,“船一出渡口,就可能有人在官道上拦截?”
“只是我的猜测,咱们消息滞后,不知道富河平原那边是不是又起战火了。”薛敬沉思片刻,压低了声音凝重道,“如果这些运粮船是借我的名义运往伦州城,那么他们调用民船的心思就很明显了,为什么要借调私船?如今正直战祸,一旦被人揪出来,别说是上头,就算是老百姓这一关都过不去满满十五船的粮食,几乎全是从民间低价募来的,如今上万流民南下,他们饥寒交迫,没有人比他们更需要这批粮食,如果一旦让他们知道这十五车粮食运出,其实最后是运到敌军的军营里,非但我逃不了死罪,幽州城附属各知州县府人人难辞其咎,陈寿平就算带五万大军踏平呼尔杀的军营,估计也压不住那激起的民愤。”
葛笑听他这么一说,才顿觉事态极度紧迫,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薛敬想到了什么,快速从怀里掏出一枚橙黄色的玉佩递给他,“这是龙鳞佩,是陛下御赐给各个藩王的,是藩王通关入京的信物,在北边任何关口,过关通行,无人敢拦。官船就停在渡口,拿着龙鳞佩,就能登船。官船一共就两艘,你务必先将二爷和四哥他们送上一艘船,等他们的船南下后,再在渡口上动手。”
葛笑点了点头,将龙鳞佩收好,他抬起头,向来玩世不恭的眼神中露出隐隐担忧,他轻声嘱咐道,“老六,别硬拼,一切当心。”
薛敬点了点头,随后快步离开了房间。
葛笑在他身后微微闭了闭眼,正也想抬步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倏地一愣,黑暗中,蓝舟从里屋闪出,正靠在门边上
“你、你怎么醒了?”
蓝舟幽幽地盯着他,勾唇笑了一下,“好在是醒了。”
渡口上,亥时刚过,大力们将粮食放好后,便回到了渡口上,十几艘船都在等待为首的那艘粮船一声号令,便可行船出港。
最后一艘运粮船因为纤绳断裂,又因为十几人哄闹的落水事件而重新检修,此刻检修完毕,监运官们重新调配了人手,顶风冒雨地将剩余的粮食搬到了最后一艘船上。
可就在这时,狂风大作,暴雨混着冰雹砸了下来,老天爷像是故意和人们开了玩笑,越是紧迫的夜晚,越是腥风血雨。
冰雹如枣子般大小,砸在正在运货的大力头顶,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大力们顶着风冒着雨,身后还有监运官们拿着皮鞭威风八面地呵斥催促着,如今还得冒着被冰雹砸伤的风险坚持上粮,忽然,一颗鸡蛋大小的冰雹砸在一名口中骂骂咧咧的大力头顶,他“嗷”地一声尖叫,额头瞬间被那雹子砸破了,流出了血。
“他娘的!老子不干了!!”他这一声怒吼不当紧,紧跟着身边几个大力也将粮袋往积水中一砸,跟着怒吼起来。
转瞬间,一排跟着一排的大力纷纷效仿,也都砸了粮食,开始叫骂
“大家将粮食抢了!!跟着夹步子南下去,老子日子过不下去,你们谁都别想过!!走,去靖天城!抄了老皇帝的家!!”
“夹步子”是这坊间对于流民的土称。
此刻这种情形,一旦有一小波人被点燃了怒火,紧接着那不畏风雨的星火便呈燎原之态,迅速席卷整个渡口。监运官的主事一看事态有变,八成也是心急,怒吼一声,下令上百名监运们冲了上去。
这一冲不打紧,紧接着,那些还未被点燃怒火的大力也瞬间冲进了“战场”,本来就已经被大雨冲刷的惨不忍睹的渡口,瞬间更加热闹了。
大力们和监运们打成一片,泊口的船只们被晃动的风浪冲得相互碰撞,承重不怎么可观大小船只也跟着搅进了战场,只见两艘船“砰”地撞在一起,几个刚准备下船去参与战斗的监运们被猛地一耸,“咣”地坠下了河
“啊!救命!!我不会水!!”
“救命啊!!”
惨叫声从岸边、水里、船上、甲板上不断传来……有落水的监运已经被湍急的河水冲至很远,眼看就要被潮水吞没了,掌舵的船夫急奔过来,往那湍急的河水中抛出了麻绳,想尽力救那漂远的监运,绳子一旦抛入水中,落水者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拼死抓紧了麻绳,可惜风雨太大,潮水一浪高过一浪,船夫们一边要照顾左右乱摆的粮船,一边要确定拴着船的纤绳坚固稳定,还要一边扯着麻绳,尽力将那些监运往船这边拉。
灵犀渡口彻底乱了……
正在此时,忽然只见一批身着黑衣的汉子蓦地冲进渡口的打斗中,在那些相互激斗辱骂的大力和监运们中间煽风点火
只见一名黑衣男子窜到一名大力身后,伸手一鞭子抽到他的腰眼上,然后瞬间闪身而退。只听得“啊啊”的几声刺耳的惨叫,那大力捂着腰眼再一回身,却见身后是一名监运对着别处破口大骂,那大力本来没打算动手,此刻却彻底炸了
“妈的!是他们先动了手!给老子干!!”
这第一鞭子抽响之后,本来只是叫嚣的双方便开始肉搏战。
下一刻,甲板上终于传来阵阵惨叫,那些大力们随手从渡口上捡了纤绳和棍棒,对着那些监运们就冲了上去。
渡口外围,一群人正严阵以待
“三爷,什么时候动手?!”那身侧一汉子手中的刀早已握紧,“渡口上已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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