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被二姑母的叫喊吓了一跳,一鞭子抽在驾车的马上,不料用力过猛,马受了惊吓,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朝偏门冲了过去。
车夫用尽全力勒住缰绳,还是控制不住向前奔逃的马。眼看连人带马就要撞上朱漆大门,那马忽的站了起来。
两只前蹄倏尔抬到了半空中,偌大的马身如同一株平地拔起的大树,车轴跟着高高扬起,马车险些被掀翻,车舆里传来尖锐的惨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惊马不再嘶吼,急促的鼻息也渐渐平顺,众人才看清眼前的情景。
马车在门前不住几尺远的地方停住了,马已经镇静下来,只有巨大的鼻孔还一张一缩的喷着粗气。车夫一条腿卡在车轴下面,恐怕马儿再颠簸一下,他的腿立时就会折断。
高大的马和高耸的宅门中间逼仄的缝隙里,隐隐可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殷绣。她正扬起双臂,目光镇定的看向马,身姿笔挺。
雪酥震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殷老爷差点吓晕过去。殷绣赶忙冲他们一笑,表示自己一点事也没有。前世里,寒冬难耐的时候,殷绣会藏到大户人家的马鹏里去过冬。她早已熟知了安抚受惊马匹的办法。
马车上的幔帐和华盖早已七扭八歪,车舆摇摇欲坠。二姑母颤颤巍巍的手掀开了车帘,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殷绣那对光华灼灼的眸子。
“二姑母。”殷绣的声音中有某种震慑的力量,如果是平常时候,二姑太奶奶一定会猜疑,会揣测,会讽刺,可是此刻,突厥铁骑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又有盗匪虎视眈眈,方才她差点被惊马甩出马车,三魂七魄都已经漂浮到了半空中,就要一命呜呼了。
殷绣的声音却像坚实的绳索,把她的魂魄重又聚拢回来。她下意识的选择了听从。
“方才祭拜之时,绣儿恍惚间与先母神交。”
“先母已经知晓了当下的情势。她告诉绣儿,此番劫难,必能逢凶化吉。”
不等二姑太奶奶说什么,殷绣又接着道,“先母怕绣儿嘴笨说不清楚,说她自有方法,让二姑母相信绣儿说的话。”
二姑太奶奶半晌愣住,神志渐渐清醒过来,便觉出这番话的荒唐来。她发出一阵干涩的苦笑。神交?逢凶化吉?她倒要看看,这个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不过是大白天里发了一场梦,就能扭转乾坤。
她越笑越停不下来,用手指着殷绣,笑得腹中肚肠翻搅,一阵阵抽痛。殷绣冷冷的看着她笑,直到两人中间,无数小小的白色光斑开始翩翩飞舞。
起初,二姑太奶奶以为那是白梅树上飘洒下来的花瓣,直到那白色栖落到她掌心,她感到丝丝寒意,顿然大惊。那是雪。
阳春时节,牡丹盛放的时候,怎么会下雪?!!
“下雪了!”
“真的假的?”
众人惊呼起来,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表达着抑制不住的惊奇和疑惑。只有殷绣定定的站在雪中。
二姑太奶奶心头一阵觳觫。莫非真的是嫂嫂的在天之灵,借殷绣之口,来助殷家渡劫了?强烈的恐惧压倒了她,什么突厥,强盗,都不重要了。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十岁的女孩子当真通灵吗?莫非她不是凡人,是个神仙,是个妖怪?
雪越下越大,扑簌簌的雪花落在殷绣的羊角髻上,她又蹦又跳,似乎玩耍的兴致早已让她忘记了当下情势的危机。她早就觉察出了下雪的征兆。身为一个居无定所的叫花子,能否预测天气的变化,是一项生死攸关的技能。
凉朝二十三年,突厥攻陷洛阳,天降奇雪。多年之后,老人们还在传说,那是天神听到了凉朝百姓的哀告,在感泣其悲苦。
这一世,这场雪果然如约而至了。
一股热流顿时直冲向殷绣的眼眶。她忽然感到自己的体温又开始急剧上升,意识越来越模糊。
不行,现在盗匪和突厥正在门外酣战,情势瞬息万变,无论哪一方胜出,殷府都在劫难逃。到时他们已经杀红了眼,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殷府老小的下场,恐怕会比前世更加惨烈。
嘹亮的号角声划破长空,雪花惊起,胡乱打着旋儿。突厥的牦牛号角,音色暗哑雄浑,让人听着只觉得心脏向下一沉。号角声还未平息,突厥人的欢呼声,击鼓声已经响起。看来外巷中的厮杀已经分出了胜负。
她曾听其他乞丐说,突厥人凶残至极,攻下城池,必然要把战俘的头砍下来,悬挂在城墙上以示战功。
难道,这就是这一世里殷族的命运?
殷绣在心中抗拒着,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受惊的鸟儿,在笼中拼命扑腾挣扎,可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瘫软下去。
在她倒向地面之前,视线中还依稀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跑来,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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