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歇眉心抽搐了一下,缓缓抬起了眼眸。

在他回朝后忙于学习政事的几年当中,那些世家子弟们也渐渐地长大了。其中,以戚氏、卫氏旁支加上其他家族的六位恶少年最为著名,此六人在中阳城中无恶不作,被中阳百姓戏称为“中阳六大害”。

面前站着的八个,除了楚韶同戚琅外,恰好是这六个人。十七岁的太子殿下鲜少动怒,如今面色却沉得可怕:“跪下。”

那六人见他面色不好,连忙慌慌张张地跪下了,“六大害”之首卫千舸抬头冲他讨好地一笑:“太子殿下莫气,我们同世子也不过是……互相切磋罢了,小磕小碰是免不得的。”

“小磕小碰?”风歇拉起身后小世子滚烫的手,冷笑了一声,“方才我过来时,你们六人将他按在地上,下手半点都不留情。听他方才言语,你们还是趁他没有武器之时动的手——瞧这伤痕,平日里没少‘切磋’罢,这叫小磕小碰?”

楚韶见他动了怒,忍不住在身后扯扯他宽大的浅金色袖子:“太子哥哥,不要生气,我没事的……”

父皇不便对这孩子好些,自己却是不该疏忽的,风歇见他脸上漾满的讨好笑意,反而想起了五年前中阳的雪天,他第一次见这个孩子的时候。即使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他依旧沉默内敛,冰冷如霜雪,与现在截然不同。

“中阳六大害”在中阳城中横行霸道,家仆众多,与他积怨如此之深,定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甘先生,”风歇转过身,低头行了一礼,“此六人不守书院规矩,该受何责罚,您尽管罚便是了,若是世家差人来问,便让他们寻我问罢。”

说着拉着不知所措的楚韶向外走去,边走边问:“以后我护着你,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楚韶老老实实地答道:“皇上拨了个小宅子,没什么下人,我也不常回去……”

风歇眉头轻蹙:“我前几日见了父皇,父皇说,要你来为我伴读……你可知此事?”

“啊……”楚韶张大了嘴看着他,十分惊喜,他如今似乎能够十分讨巧地利用他那张令人喜欢的脸,做出各种或引人发笑、或十分可爱的表情,“真的么,可是我还不知道……太好了,从今以后就有人陪着我读书练武啦,太子哥哥你都不知道,从前我自己在这儿,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他欣喜的居然不是“太子伴读”这个令所有世家子弟艳羡的位置,而是“终于有人陪着我”,风歇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今后你必不会嫌平日无趣,昨日我已同父皇商议,允你搬入我府里来了。”

楚韶一惊,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还没说出话来,风歇便再次开口:“颐风,上个月我交待收拾的园子,可收拾好了?”

萧颐风低头答道:“殿下放心。”

楚韶一手拽着他的袖子,生怕人跑了一样,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是……我本想过了十四岁,就去军营里历练的,太子哥哥,我若是去了军营,还能为你伴读么?”

风歇倒是没想到他有这番心思,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想法……无妨,你先搬到我府里来罢,我府中下人多,也有个照应。”

少年信赖地猛点了头,冲他笑出两颗小虎牙:“谢谢哥哥!”

三人边说着话边向外走去,谁知还未走出春深书院,便听见了身后远远的呼唤:“殿下!”

风歇微微蹙眉,转过了身,却发现追来的是方才为楚韶说话的戚氏长公子。这戚长公子看起来倒与那中阳六大害般的纨绔子弟不同,深蓝衣袍,华贵内敛,整个人也少年持重,让风歇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戚长公子,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戚琅盯着他,讷讷地道,随后又笑开,“听家父说陛下要将烈王世子送入太子府给殿下做伴读?”

他平日不与那群人掺和,因而和楚韶也算不得熟,楚韶拉着风歇的袖子,探出一个头来道:“是啊,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戚琅点头附和,他与风歇同岁,今年也不过十六,既得其父戚昭喜爱,又被甘洗心赞赏过许多次,在中阳城里算是有一番名声,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他说起话来却有些磕磕绊绊:“那……真是极好,那日父亲还与我说起,要让我去为殿下伴读呢……想来春深书院功课繁重,琅还要更加努力才是。”

风歇一怔,随即垂下了略显凌厉的一双眼睛,温声道:“长公子不过十七岁,已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戚公那边想必用得着你,为我伴读牵涉良多,白白耽搁了事可就不好了。”

“那……改日我再去太子府拜访……”戚琅闻言后下跪行了个大礼,滴水不漏地道,“殿下万安。”

“不必多礼。”风歇点了点头,轻笑一声便去了,直到三人走出好久,戚琅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掸了掸衣袖上的灰,望着春深书院的大门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与方才半点不同,掺杂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奇异情绪。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他喃喃地念着,有秋末的风吹过积了厚厚树叶的庭院,带来一阵萧瑟的“哗哗啦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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