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龙也过往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总有人认为他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多数人为他十年如一日的温和折服,极少数譬如折原临也,困扰于人性中飘渺的恶念,将安和视作披着人类皮囊的怪物。

他坦然应对白驹的警惕与敌视:“我与美奈子在谈论私事。”

高目面色不虞地走来,出示警察证后生硬道:“有几件事要问你。”

啪出清水的照片:“他你认识吗?”

“认识,是离职的清水先生。”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三点还是四点?”安和委婉道,“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安藤美奈子蜷缩在龙也身后,只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双眼眸,她像冬日在雪地里刨食的松鼠,爪子抱住来之不易的松果,堤防田鼠、猫头鹰的袭击。

“昨晚10点至11点,你在哪里?”

“在家里。”斩钉截铁的回答后是慢条斯理的解释,“我向来有早睡的习惯,为了应付隔日的早班,可昨天,小女因受风寒,身体略有些不适,喝完姜汤后,我又陪了她一会儿,进房间前瞥眼时钟,约十一点半。”

“你……有孩子?”白驹狐疑地打量安和。

“收养的孩子。”他八风不动,“无家可归的战争孤儿。”

独身、收养孤女、风评一面倒的好人,白驹的眉宇间犁出三条沟壑,先入为主地嵌入“安和不是好人”的观念后,新搜罗的信息也拼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美奈子的表现……

她对安和依恋得真切,比起戴樱花警徽的他们,安和龙也更值得信任。

刚才看错了吗?

白驹不置可否:“近期可能会至你家访问,感谢您的配合。”

问询期间,福泽谕吉饱含严肃的锐利视线精准地扫描安和龙也,相较之下,白驹与高目充其量是色厉内荏。

安和对他笑笑,与白驹他们不同,福泽谕吉的好感值纹丝不动,不受外界影响,保持自我的中正相当难得。

更何况,他是印在万元大钞封面的文豪啊!

接收安和释放的善意实视线,福泽谕吉眉头皱得死紧,他只觉得安和有些眼熟,可究竟是何时见的,在记忆中挖掘半天也无收获。

送走警察后,身旁竖着耳朵听的同事们呼啦啦地围上来,挤得水泄不通。

“什么态度啊,那群人,不是把安和先生当成嫌疑犯了吗?”

“安和先生您竟然收养了小女儿吗?”

“一个人带孩子,很不方便吧。”

眼见话题扯到与谢野晶子身上,话中明里暗里都是想借此去安和家坐坐,后者只当没听见,有些为难地说:“那孩子性格腼腆,又怕生人,警察上门的话难免受到惊吓。”他为难地说,“小原,明天能帮我代班吗?”

今天是周四,安和每周休一天半,分别是周六全天与周日上午。

“没问题,您尽管去吧。”

……

回警署后,白驹与高目还在聊安和龙也的事,高目吞吐半天道:“真去擂钵街啊?”

擂钵街的大名如雷贯耳,打今年一月起,整整个三月,没哪日晚上不鸣枪响,嘴上笑话着横滨警署的人不敢介入帮派斗争,想到要深入虎穴的是自己,高目的心便打起鼓来。

“还是别了吧,清水已经伏法,哪怕是横滨的地痞流氓犯案的可能性都比安和更高。”他笑声短促,“要不,就这么结了?”

白驹跟他想法类似,波及自身,正义感便褪得一干二净,俩外勤的刑警商量后说:“按你说的办。”

之后便整理资料,中午时异能特务科一通电话转走清水的案件记录,白驹他们见怪不怪,清水一郎是异能者,关押点与寻常罪犯不同,倘若不是福泽谕吉找到东京警署,异能特务科又因横滨的乱象焦头烂额,调查就不会落在他们头上。

“坂口前辈。”辻村深月将报告转递给坂口安吾。

横滨的异能特务科向种田长官直接负责,由港口黑手党挑起的帮派争斗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真正惊动异能特务科的,是在地下流通的新毒/品。

“、葡萄糖、……不行,新成分无法解构……”

“稀释版的冰/毒吗?确实,看守所有人出现了戒断反应。”

“获得异能力的关键,就在新成分中。”

“……是与吸食者产生化学反应,后天觉醒的能力,还是简单粗暴地将现存力量因子灌进他们的身体中?搞清这点至关重要。”

为应对暂定一级的重大事件,种田从东京的特工培训机构抽调近些年的优秀毕业生,坂口安吾也随职位调动一起来到横滨。

他不算根正苗红的特工出生,早年念得是警校,论排位,种田山头火是他的座师,毕业后被直接安排进异能特务科。

坂口安吾自认是个无聊的人,他没有抽烟喝酒的不良嗜好,生活规律,除却认真些、看得书多点外,也就为国奉献的正义感称得上出类拔萃。

倘若按步就按地进入警视厅,由巡警补做起,一年迈步台阶,直到他依靠出色的分析力在警视厅出头,坂口安吾将怀抱他胸中流淌的正义与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狂,蹉跎基层多年,他不喜争功,身体条件又不如身强力壮的同侪。

或许会被指派艰难的潜伏任务,四五年后凭另辟蹊径的功勋,杀入高层。

遇见他的伯乐前,坂口安吾的人生本该如此。

16岁的坂口安吾被关在警校三楼男厕的隔间里。

他踢门,纹丝不动,想着清洁工要到傍晚五点再来打扫,干脆一屁股坐在放下的马桶盖上。

大脑被肌肉与荷尔蒙填满的同龄人对身材瘦削的坂口安吾嗤之以鼻,恒定不变的笔试第一更是助长嫉妒的燃料。

预备警也没恶劣到给他劈头盖脸浇桶水的地步,安吾干脆从兜里摸出本口袋书,借男厕昏暗的灯光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分钟,塑料门板外传来“扣扣扣”的敲击声。

“摩西摩西,有人吗?”

门外叮铃哐啷直响,扫把、水桶、拆除的坐便器等被依次挪开,笔挺的制服完美勾勒出安和龙也的身材,混血儿的高大挺拔,帽檐的阴影撒落在他鼻翼两侧,那不是亚洲人能长出的轮廓。

“扫地阿姨不会在一间厕所花三十分钟。”他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舍监与教师清楚同期生间的霸陵行为,却从未管过,坂口安吾斟酌着他应该是新来的教员,或是开讲座的现役警官。

“没有。”他飞速地添上一句,“谢谢。”

后来才知道帮他的是警部年轻的精英,种田长官的嫡系,不知是得罪人后发配至此,还是有其他缘故,要来做两月的教员。

坂口安吾不清楚安和怎样的,一月后,渡边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腆着脸凑上去的模样,像条狗。

渡边是同期的刺头之一,先前把人关厕所就是他使的主意,坂口安吾分明记得,他看统战部的女文员望着安和龙也的背景犯花痴,恶狠狠地说要教训他。

坂口安吾默默地文件夹向上拎几厘米,防备似的挡住胸口。

他觉得安和怪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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