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边的风顺着敞开的门缝钻进来,吹得大鱼打了个喷嚏。

“劳烦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门。”江逾白道。

逐客令下到这个地步想必是个傻子也懂了。

可偏偏这和尚连傻子也不如,稳如泰山地落座于上首。挑起眼梢,裂开嘴角,笑得坦坦荡荡。仿佛自己才是主人。

然而下一瞬便被人揪起衣领,拎了起来。

开着的门没能送走和尚,反倒迎来了容小爷。

“你这妖僧跑到这来胡言乱语了?”容舟骂道:“我今早说过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的。”

语毕,容舟扬起拳头便要揍他,细脚伶仃的和尚自是左闪右闪,晃动之中。宽大袍袖中的物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江逾白逐个扫过:除却龟壳,罗盘,竹签,星相图还有八,九个小木盒子,有的旧得掉漆脱皮,有些却还是新雕的,隐隐渗出紫檀清冽的木香味。

那些盒子上面都刻了字,黎纤瞧着新奇便要去拿。伸手之际又想起江逾白教过他不可擅动他人之物。就赶紧将小嫩爪子缩了回去。

他要成为和江白白一样的正人君子。

然而下一瞬他那传道解惑的‘人生导师’——正人君子江逾白却当着他的面伸出二指捻起了张星相图。

长宽约摸四尺的图被平铺于桌面。

“这些星子的位置不同于现今的漪澜大陆。”江逾白用两根手指在牛皮图纸上比划了两道:“应该是……万年前的。”

那天在幻境中,他靠在竹楼的镂窗上看了半宿的薄云浅雾,长夜星子,不会出错的。

说来好笑,一天前他还在大陆开裂的上古时期做透明人,饮清风甘露,与月光竹影相伴。眨眼间就回了现世。

万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般在他瞳孔里流转。

日升于旸谷,落于虞渊。潮起潮落,大陆板块分分合合,山变海,海干涸,沙砾再次凝聚成山。数不尽的岁月流失在此方天地。

这期间,万人死万人生,一物新生一物灭绝,漫天星河的轨迹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看来受太乙学宫的影响,周边神棍的学识水平也提高了。关于星象轨迹变幻的事情怕是学宫里也都没几个夫子懂得。

容舟松开和尚的衣领一屁股坐在江逾白旁边。冲他道:“会画星星了不起吗?”

和尚愣在远处,嘴巴半张,惊疑不定:“你怎地知道?”

你能知道,别人就不能知道?江逾白心道。

江逾白道:“机缘巧合。”

和尚转转眼珠再次问道:“哪种机缘,哪种巧合。”

江逾白随口道:“归元山的藏书阁。”

和尚坚定否认:“我不信。”

“你信不信,关我们什么事。”容舟道:“门在那边,你赶紧滚出去。”

那和尚似乎是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利落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个妖僧无论说了什么你都别信。”容舟苦口婆心。

“为何?”江逾白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今早我同你们学宫那几个人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遇见了这妖僧。我和那个叫于纯的让他给大家看看命盘。谁知,这妖僧竟连个家伙事都没拿,就直接开始胡诌!”

江逾白倒了杯水给他,刨根问底道:“他是怎么胡诌的。”

容舟斜睨他一眼,“怎么,准备捡乐子。”

*

于纯对昨夜没与沈清浔同住的事情耿耿于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早便想法子准备接着勾搭人家。

他差店小二给他寻个算命的安插在半路,说自己同他沈师兄八字相符,命盘契合,有三生五世,感天动地的旷古情缘。

三生五世,还他娘的三侠五义呢,容舟恶趣味地拦住小二,以加码了一块灵石的高价命令小二反着来。

小二前一刻还在于纯面前跑胸脯保证定会万死不辞,马到功成。现在就换成了在容舟面前拍胸脯。

容舟早早便收拾好了,但由于太想看姓于的出丑,硬是等了个把时辰跟大部队一起走。

一行人大老远就看见了和尚,于纯与容舟早就按捺不住,纷纷要求和尚给大家算算命。

“这位于道友和这位沈道友……”和尚眯起眸子,乐呵呵道:“你们二人八字不合,天干地支相冲,尤其是这位于道友今年还犯太岁。算算差不多就是这几天将有血光之灾,实在是不宜出门。若想保命应当立刻回你太和谷老家。”

和尚一口气不带喘的说出来,于纯那张脸被气得通红,气急败坏下提脚便要踹过去,但那和尚跑得比狗还快,一溜烟跑进了府内。

容舟笑得发癫,趁于纯走后,他找到那和尚准备给他点赏钱。

岂知那和尚张口便道:“这位道友,眉心较宽,颧骨略高,俨然是孤星的命,注定一辈子讨不到老婆。”顿了顿他又道:“也讨不到夫君。”

容舟语速飞快,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瓷盘也已经见底,黎纤将碎果壳堆成一坐小山,又将其掬起扔到脚边的篓子里。之后,乖乖地坐回原位等着江逾白带他吃晚饭。

大鱼抹抹嘴,抬眼朝江逾白望去。

被看的江逾白嘴巴紧抿成一线,看起来是在憋笑,他挑眉,驴唇不对马嘴地安慰道:“你的剑还是很受欢迎的。”

他边说边指向展台上的蚌壳,华光贵气的大蚌之中正立着一把三尺重剑,其剑身鸦黑,似泼了上等的青湖雨墨。

羊脂玉剑柄与水晶池壁交相辉映,平白生出数道柔亮的光,与日争辉。

剑是上等剑,而且江逾白还报了前主归元惊雷峰容舟之名号。

这厮虽不太爱讲话,但口才甚好,在管事的面前把墨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谁知那管事的口才更妙,想象力也极其丰富,渲染情景的能耐更是无人能敌!

在他的讲述之中,甚至将几月前容舟一挑三同境散修的丰烈伟迹归功一半到了墨霜剑身上。

那样子,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殊不知容舟应战时所用之剑并不是墨霜。

此刻,从楼地大堂到楼上隔间皆有不少蠢蠢欲动之人,楼下主持这场拍卖会的管事的手里攒满了附有法咒的银牌子。

容舟扫过一圈,斜对面的几个姑娘嘁嘁喳喳个不停,神情都是笑嘻嘻的、羞答答的。看来像是在讨论那把剑。

容舟见状忽地坐直了身,他站起,抚平衣袍上的褶皱。三步并两步走到红漆栏杆旁负手而立。认微风吹拂额前碎发,一瞬而且,王霸之气溢满了整个隔间。

江逾白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没看到吗?”容舟示意他去看斜对面的女修们。“替我数数一共几个。”

这一簇人比花娇的女修皆着对襟窄袖淡紫长裙,前襟绣有三朵荼白浪花,背后印着如意祥云纹。就差把‘远上水云间’的家训绣在衣服上了。

“水云门的灵修吧。”容舟琢磨:“晋楚那小子初入归元拜进惊雷峰时也是这副打扮。”

“嗯,是水云门不假。”江逾白马不停蹄地拆台:“但她们几人并未看你。”

狗嘴是不可能吐象牙的,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容舟被江逾白的狗嘴气得直翻白眼,自己连选其中最温柔的女子做道侣,以后生男孩就做剑修,生女孩就当灵修,过年单次去水云门,双次回惊雷峰的种种大事都想好了。

江逾白扬起下巴,冲半空处点了点。

容舟顺着他所指之处看过去:顶楼处悬挂两根拇指粗细的锦绣红绸,上面系了近一百个喷漆竹牌。

像是每每逢过节之时,落虚峰揽月楼门口挂着的一排排腊肉。

牌上刻有此次被拍卖的各个展品的名称以及性能介绍,功能大全,历经几任主人,甚至使用方法等等,像极了相亲大会。

而就在刚刚墨霜剑的‘七大姑八大姨’扼杀了它‘父亲’找老伴的梦想。

容舟瞪大眼看去。

墨霜剑的名牌右侧是芬芳凝香露。

芬芳?凝香?听起来怪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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