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之回到上海的时候,芷若并不知情。他先前进山的时候,只是说,这次恐怕要去很长时间。因而芷若一早就做好了他要消失很久的打算,这种日子对于她来说并不算漫长,毕竟这几年的时光,早已经把她打磨的比从前更有耐性。

虽然程家已经没了人,可是芷若仍旧还得想法子管家。如今除了张妈,程家基本已经没有余的丫鬟和听差了。毕竟如今的行情,这一个听差的工钱和伙食,也算是不小的一笔开支。

井臼躬操,这在芷若看来也是寻常的事情了。奶妈与福贵几次来信,说是要来上海帮忙,都被芷若婉拒,总说也该她做一做家务事情。

炊爨洗浆之事,还有其他种种家庭琐务,如采办、修缮等等,芷若多半都是亲力亲为。虽然日本人是从上海北赶跑了,可是这战争还没算彻底结束。上海城内的柴米池盐价格,隔几天便上涨一倍。

有那么些奸商,大量收买囤积,再倒卖出去,倒是赚了不少钱。芷若肩头倒是多了一项比价的要务,诸如买盐得要几个盐摊位上比价。买菜也得多比较几家铺子,所谓拈斤抠两,都是极为繁琐的讨价还价,然后总会迎来卖主极端鄙薄的神色。

芷若倒是觉得一点也不在乎,她从前过惯了大小姐与少奶奶的日子,可是抗战的这几年早就叫她不识得什么是苦的滋味了。

她便一个人,大篮小包,汗流气喘地一路从上海闹市将一概要采买的东西提回家中。她还从里头总结了一套自己的买菜经出来,时不时就与张妈探讨,说是每天买菜,初上市的与将下市的都不好买,一个价格最贵,一个价格便宜却不值得。

如今就是包心菜、韭菜,那也成了名贵一时的蔬菜,所谓洛阳纸贵,芷若也是轻易不敢去买的了。

因而,她与张妈连连吃了好几月的的豇豆和茄子,后来每天上桌的无非是胡萝卜和芥菜。不过嘴里没有肉,到底是没味道的。张妈到底看不下去,这芷若回到程家没几个月,就立马又消瘦了许多,怕是少爷回来瞧了得心疼。

因而张妈就想了个法子,夜里趁着芷若不注意,就赶制一些香囊,白日里拿出去卖了,好歹一日也能添个一两片肉来。起初,张妈都故意把肉搅碎了,给拌进饭里,芷若并不知晓这件事情。直到有一日,张妈这肉片切的大了,芷若方才咀嚼了出来。

芷若没有说张妈什么,不过心下觉得有几分暖意,又有几分酸苦。隔日,她就把出嫁的那一身嫁衣拿去典当了。张妈晓得以后哭成了泪人,说是自个不好。芷若就宽慰着,她自是不会再嫁第二次了,嫁衣留着也无用,倒是不如给两个人换几顿肉食实在。

再说这沪上的绸缎布庄,自打日本人撤离以后,价格并没有回落到战前,反倒也跟着暴涨了起来。芷若从哪些店铺经过,眼见着成色极差的土布也能卖到每尺三四十块钱,不由得就跟着想,这日子是越发的难过起来了。

这一日,忙了一天了,芷若觉得为了便宜几毛钱的鸡蛋,东西市奔走的腿脚都有些发酸发麻了起来。夜深了,到底也没睡意,她便独自来到园子里头稍坐片刻,这个时候程家的园子里也是静谧得了不得。

芷若回来不久,抽空把园子也给收拾了一番。虽然不能同程瑞生在世时候相比较,可是到底总是看着比往先杂草丛生的时候要好上许多。如今荷塘里涨了水,差点冒到石子路上来,塘面浮着灰白的水雾,一缕一缕绕在竖出水面的荷叶上。

天上有一弯极细极细的月亮,贴在黑黑厚厚的云层上,像是金纸绞成的一样,很黄很暗。高大的松树静静的直立着,倒是显得园子幽深。

开始降露了,芷若觉得腿子碰在草地上湿湿的,她靠在一棵树脚下,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头重得抬不起来,手脚直往下滑,好像一点也不听调动了。

芷若想好好的歇一歇,口干得难受,胸里窝着的那团暖气,一直在翻腾,散也散不去。她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懒,最好就这样靠着,再也不要动了。22文学网22enx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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