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尔玉被传入宫。

好像早早就料到这一天似的,尔玉梳洗打扮好,便在宫里来的人的引导下坐了停在将军府小门的轿子。

张将军和张子敬在两旁端正地站着,父子俩脸上都是阴霾。

“尔玉...我...”望着尔玉的背影,张子敬道,“我会转告你姐姐和弟弟。”

“多谢。”尔玉挤出笑脸,再次谢过张将军这段时间的收容。

张将军的脸黑黑的,听到那声谢还有些红,他的目光始终不敢正对着尔玉,道:“是张叔没能耐。”

尔玉笑了,摇了摇头:“我祖父不是也没办法,是么?”

“原来你都猜到了。”张将军低下了头。

“什么意思?爹,这些都是你们早...”

“闭嘴!”张将军连忙捂住自家儿子的嘴,跟那宫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把自家儿子往府里拖。待到听不见小张将军的呼喊了,张将军才抖了抖衣裳,又出现在尔玉面前。

“你是个聪明孩子,”张将军的声音低低的,连同他平日里挺得直直的脊梁,此刻也向前倾了几分,“此去张叔应该再没机会同你说话了,别怨我们。”

当一个皇权即将倾覆,要通过一个小姑娘去做最后挣扎的时候,哪怕这个挣扎是数挣扎中最不起眼的,也会让南征北战的将军惭愧万分。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尔玉笑了,道:“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是我命里该有这一遭。”

张将军不说话了,行了一个颇大的礼,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

刚坐稳,尔玉掀起窗帘,低声询问道:“可否容我再见一位故人?”

宫人摇了摇头,道:“您也别为难奴婢,实在是一刻都耽搁不得。”

尔玉望着那空荡荡的小门,终究还是放下了窗帘。

恨么?

不恨。

悔么?

无悔。

可是为什么心里疼得要命?

是不是谢昉没有起床呀?尔玉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出来,一定是这样,他昨天很难过,睡得晚,想来今天是不会早起的。

那他不见了自己,会不会很难过呀?

会不会去找自己,结果发现,这一切又是一场无力回天的破烂事。

从故事一开始,许多事都已经决定了走向,是变不了的了。

进了宫,尔玉便被关进了一处颇为华美的楼阁里。

尔玉没有什么反应,麻木地将有人把守的门窗都关上,再讲另一侧可以看见窗外风景的窗户打开。

外面有许多尔玉都说不上名字的花,还有参天的树,更有列队的宫女迈着小碎步往一个方向去。

她靠墙坐了下来,把手放到窗边,似乎是在虚空中接着什么——

好像是那个雨夜,她伸手去接窗外的雨,谢昉就坐在自己的身后读书。如果岁月能驻足在那一刻,尔玉想,那该是天大的一场奢求的。

都说得到了一场梦,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那么自己这一生算不算在修福报呢?尔玉想,等自己到了哪处安稳的地方,一定拜求各路神明,这样求着求着,求父母康健,求弟弟顺遂,求姐姐家庭和睦...最后,再求来生,来来生也好,能和谢昉有一辈子的姻缘。

尔玉笑了起来。

这样的话,今生也算是有盼头,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门咯吱一声响,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尔玉方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倏忽间又被拉回现实。

“还不见过淑妃娘娘。”

有宫人高声嚷着,尔玉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冲着妇人行了个礼。

妇人把手抬起来,示意宫人退出门去,屋里就剩下她二人。

一束光斜斜地打在披满锦绣的桌上,淑妃坐下来,倚靠着桌边,一双凤眼定定地望着尔玉,道:“你是周太师的孙女?”

尔玉点了点头,心说难不成还有别人肯来。

淑妃满意地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还行,还算端庄。”

不知为何,尔玉的内心戏愈发多了起来——怎么,不端庄就不要了么?早说啊,早说她就去问谢昉,寻一些勾栏女子的打扮,这样是不是就不够端庄了?

谢昉...

尔玉的眼神黯淡了。

淑妃倒是没有注意那么多,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圣上遣本宫来拾掇拾掇你,教你些礼仪,顺便告诉你要做什么。”

“你对外只说是本宫的长女——她若是还在的话,与你年龄也相仿,当时打仗,圣上没心思处理丧仪,外面都不知道,想不到如今派上用场了。圣上想好了封号,叫伯息。”

淑妃伸手,那束阳光就在她的手心里,她神情温柔。

“谢娘娘。”

尔玉僵硬地回答着。她突然想起,在崇州的时候,大姐刚出嫁,母亲拉着尔玉在房间里,当时母亲就是这样的表情。母亲说:“尔玉啊,等你出嫁了,娘要多想你。”

那时候的尔玉还只知道啃猪手,弄得满嘴都是油,道:“什么嫁不嫁的,我一辈子陪你和爹就好了。”

值得追忆的时光,太多太多了。

“听明白了么?”发觉尔玉出神,淑妃敲了敲桌子,尔玉这才回过神来,淑妃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代替皇室的公主,嫁去仙岛,为我朝祈福。到时候,周家上下都会得到皇室最好的照料——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听圣上说,你弟弟是个好苗子,待能议亲的时候,会许他一位金枝玉叶。有才华的驸马爷,飞黄腾达不就是几年的事么。”

尔玉听得有些呆。

怎么自己弟弟也要跟皇族扯上关系?

明启跟李娴不是....

淑妃以为尔玉是被这阵仗惊住了,颇为傲气地笑了笑,又亲善地拉住她的手,道:“皇家正是如此。”

尔玉麻木地点了点头。

如今她已如困兽,只盼着明启能自求多福了...

接下来的三天,尔玉都住在这处雕栏玉砌的楼阁里。此处名为“望月楼”,位于御花园的一角,日常有来来往往的人,大都是要从御花园经过,尔玉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靠在床边看人。

玉兰花开了。

尔玉推开门,想去外面的花树下看看,可刚一脚踏出去,便有宫人拦住。

“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那语气生硬得很,尔玉吸了口气,恭敬道:“我想去看看花。”

宫人互相看了一眼,领头的那个道:“您对这里不甚熟悉,让奴婢们跟着您比较好。”

“我在你们的视线范围内。”

领头的宫人生的一张冷得骇人的脸,她皮肤黝黑,身材有些高大,听着名字好像叫檀奴,大约是个官儿,周围的宫人们都对她毕恭毕敬的。

因着被换上了宫装,几层纱衣大大地限制了尔玉的步子,走起路来难受得很,仿佛一个节奏没掌握好,整个人就要摔个狗吃屎。头上的珠翠叮叮当当地撞着,她知道,若是母亲或者姐姐在这里时,又要训斥自己了。

想起在太师府的时候,她装得也尽心尽力地,走路倒不再带动钗环响,可偏偏遇到那谢昉,让自己刚装起来的样子又破了功。

想到谢昉,好像一切又开始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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