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刚过,辞旧迎新。
孟府尚俭尚苛,平日里不见下人们浑闹。可就连过年也不怎么张扬,只按例发岁钱,衣食上丰厚许多,各房的主人家都往西宅给孟老拜个年。喜庆倒也有那么几分,但绝称不上热闹。总而言之,这个年过的甚是清汤寡水,刘僖姊觉得毫无趣味。
不过好在大年初三就是孟金缨的生辰了,陈氏最近一直琢磨这事,十分头疼。办小了,怕委屈了女儿。办大了,又怕惊动太多。依着往年的惯例唱台戏,女儿又兴趣乏然。这一愁二去的,最后还是决定办场诗会,只请些书院同窗过府便可,也不至招摇。
孟家宅子大,共十六个园子,分东西二宅,各占五园,用来住人。长房一脉住东宅,二房与孟老住西宅。剩余六园,便作它用,可景可住。拙德园是孟府右宅一处游赏的园子,因园子太大,故又分辟许多小园,养名种花卉植物,各色皆有美景。诗会便设在拙德园内的瞿仙园,园内冬梅傲然,霜雪而绽。古人常道:凌厉冰霜节愈坚,人间那有此癯仙,故梅花又称瞿仙。
这日阳光明媚,恰天和日丽,微有寒意。
下人们早早布好了园子,置桌椅板凳,摆糕点茶水。陈氏特意嘱托送来了屏风与炭炉摆在四周,炭都是上好的红罗炭,屏风既攒了暖气又可应景。孟金缨第一次生辰如此操办,自然十分上心,别出心裁的命人在四周梅树枝头上都系了些红笺,上面是她亲手写的簪花小楷诗句。
客人过府,瞿仙园渐渐热闹,到底都是些鲜衣少年,只刚开始故作老成的拘谨着。孟府难得宴人,他们来之前都怀着一颗敬畏憧憬的心在家中不晓得被长辈们叮嘱了多少遍,贺礼也是诸多小心,贵重的怕落了孟家清风,贱了又怕人瞧不起,委实头疼。
“金缨,你家中那位女夫子怎么不见人影?”
吟诗茶罢,众人便如在书院博学堂里一般起哄。孟金缨本不想搅扰夫子,可身为主人家自不好驳客人的意。她本算着以夫子的脾性定要窝在房里,许是连听都不会听。可没成想夫子不仅姗姗而来,竟还与这些人相谈甚欢,一点儿平时‘爱搭不理人’的劲儿都没有,面子活儿做的甚好。
下人们单独给刘僖姊置了张软榻,铺了厚厚的毡子。她就窝在这榻里,怀中揣着热烘烘的手炉,身上盖了绒绒的毛毯子。近几日她时常自省,自己一大把年纪少说也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若是搁平常人家怕娃娃都能走路了。可那晚竟还不知分寸的吹冷风喝冷酒,将那些年少的伤春悲秋拿出来缅怀,想想也实在丢人。今日这群风华正茂的少年个个都同她攀话,好不热闹,倒像是她过生辰一般,着实慰藉了她这一颗沧桑的心,跟着狠狠跳动了几把。
“人人都夸这梅花颜色好,清气满乾坤。我瞧着似喜夫子这般的大才女,应如这梅花一般高洁淡泊,与世无争。”
司沈轩自开始就绕着刘僖姊转,阿谀奉承乃是一把好手,偷奸耍滑更是样样在行。刘僖姊每每也点头应承他,心道与世无争倒是个极好的词,往日那些人谄媚逢迎,虽什么词都敢说,什么样都敢吹,可也没一个人敢把与世无争摆出来讽刺一番,司家少爷这连环彩虹屁放的倒是挺新鲜的。
“司少爷素来文采出众,今日何不作诗一首,给喜夫子乐呵乐呵。”
众人有意嘲笑,司沈轩的老爹是姑胥判司的司户,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姑胥城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只是‘家门不幸’的出了个混小子孽障货,斗鸡走狗无一不精,可怜这一个官老爷素来官风不错,却常常掂着鸡毛掸子叫骂惹街坊四邻笑话。
司沈轩这厢只装作听不出话里深意,没羞没臊的梗着脖子,连咳几声摆足了架势,竟是张口就来。
“日照佳节生紫烟,遥看幸福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快乐落九天。横看健康竖平安,远近高低各运连,不识夫子真面目,只缘身在孟宅中。”
众人:“……”
好诗,好诗。
刘僖姊瞧着这群少年们青春活泼,世间若还有珍贵至极的东西,也唯有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了。她心中欢愉不少,便要打发礼物做见面礼。少年们都受宠若惊,自然晓得推辞一番。再者说,孟家人周到,陈氏已经准备了好些回礼,他们方才拗不过收下,眼下如何能再收,看着倒成了来拿礼来的,岂不让人笑话。但刘僖姊执意,令几位丫鬟端了小案,摆出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小匣子,让人随意挑捡。众人中只司沈轩与胡俊的礼物是她亲自送出。俩少年因被另眼相看,颇感自豪。
“夫子惯会偏心,平日里什么也没送过我。”孟金缨瞧这架势,嘟了嘴巴好生吃醋。
刘僖姊却捏了她的鼻子,道:“你只让我拿礼物,却不瞧你那小叔给你什么表示,枉费你日日将他挂在嘴上。”
“他自是跑不了,夫子也跑不了。”
孟金缨一副地主婆的样子,逼着刘僖姊答应给她备礼物,这才放她继续与人聊天。
满堂宾客,瓜果点心一一俱全,闲话诗笺句句笑言,齐聚一堂好不欢乐。众人又热闹半日,陈氏留了午饭,将桌子直接抬到了瞿仙园,赏梅吃酒、美味佳肴,只管符合这些少年人的心思。饭罢又过半晌,众人这才一一散去,皆是欢心愉悦。
孟府门口,司沈轩追上胡俊,上来就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气喘吁吁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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