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允二人打赌时,另两人正往园中来。
踏赏满园春色,穆庭凇问卓清新侯书编得怎么样。
两年前,穆澈受了父亲闭户注三经的启发,自问珠玉在前,不敢染指圣学,故立志收集前朝散佚的诗文,欲编评一套集子出来。
穆澈止步花圃虚幛之外,“诗文穷而后工,那些不得志的才子心志蹉磨,又不以传世为志,往往只闻其名难觅其文,原稿流散严重,不大好收集。”
他的语气颇多遗憾,穆庭凇道:“昭文馆也算个好去处,那馆丞也是个清闲职位,多少书不得查的?圣上几番明里暗里地与父亲说,就属意你这身才气,你呀,非要守着好风骨。”
穆澈失笑:“三哥又要劝我做官了。”
穆庭凇难得翻了翻眼皮,摊开两只朝袖:“良朝自然觉得我是个大大俗人,说的话有伤此间风雅了。”
“当然不是。”穆澈笑着否认:“入仕是为社稷,何有俗雅可论。父亲早说过:譬如楼阁失火,自保为是,书也舍得;譬如朝纲失序,济民为是,官也做得。切不可为一个清流名声,闭户桃源,放旷山野,眼不见人世磊砢,自以为绝世高人。”
穆庭准深以为然:“垂钓自无饵,隔水非无桥。此正孔圣嗟叹楚狂辈处啊。”
穆澈点头。
这也正是旁人误解卓清府的地方,只以为他们尽日饮食风月,挥洒玩乐,全不管外面风云变幻。
“只是如今世道清明,世父位极尚台令,又有几位哥哥做帮手,我进一步是可有可无,退一步却有无限余地。”
穆庭凇若有所思:“余地……”
穆澈舒明一笑:“再说文章千古,亦为大事。”
他是神韵清朗之人,不笑时如只堪远观的玉树,这一笑,霎时暖开一池春冰。
忽听围屏内“哎呀”一声,一女子带着哭腔道:“弹错了一音……”
原来两人在屏外说话时,轩里的姑娘瞧不见人,耳力却灵敏,想着自己苦学琴艺只为侯爷一面,一扆之隔的一位琴女就乱了芳心。
寸心一乱,指头自然就乱了。
“洧玉姑娘,淘汰。”
曲维新是位年过半百的资深琴师,一生惟琴是从,出了名的认琴不认人,这声宣判落地,敬文苑的琴魁哭得更凶了。
穆庭凇没想到好端端说着话,也能惹哭个姑娘,挤眉压声:“不去安慰安慰?”
穆澈失笑,忙拉着三哥走远些,“我还是给自己留些清静吧。”
他早言意不在此,伯母只是不理会。七十七个姑娘只留四人,若余下的都哭起来,他这青云渡只怕要涨潮。
远远忽听白露楼上有人喊:“三哥良兄,你们快来听笑话!”
只这一声玉震,全园都听个清楚,姑娘们齐刷刷循声顾望。
顾怀亭离得最近,却因有纹簟隔档,彼能见此,此处却看不见楼中情形。那白衣茶女耳听男子声音,心尖一漏,细想又不像那个人……忙收敛神思,准备下一场的煎茶试。
现下于她而言,可真不是分心的时候。
受葭韵坊坊主严教五载,方才结束的点茶试,无疑是她高明一筹,打赌自然是十一赢了,这笑话,自然由穆温来讲。
卓清二公子看看一脸得趣的小子,眉眼一凉:“真的要讲?”
“犁然,愿赌服输啊!”穆庭准理所当然地勾起手臂。
想听穆家冷二郎讲个笑话,可比太阳西出还不易,输了这么多彩头,合该轮着他走运一回了。
穆温的脸被青衫衬得白俊如玉,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从前有个年轻姑娘,在屋舍后种了一丛竹子,后来,竹子死了。”
穆庭准尚在回想刚刚听到的茶女名字——吉祥,俗是白俗了些,好在喜庆,乍听到“死了”,愣愣问:“你这是笑话?”
“自然。”穆温下颔紧绷,随时要拂袖而去的样子。
偏偏穆十一没眼色,追问:“这真是个笑话?哥哥,笑点在哪啊?”
穆温散淡地瞄他一眼:“女子,竹夭,岂非‘好笑’?”
穆庭准呆在当场,反应了好半天,“呵呵”、“呵呵”干笑两声。
“我给你续上后半段吧,那女子把竹子劈开两半,从里面冒出个白胡子老头儿!”
穆温不接他的茬儿,十一凑近那张清疏的脸,大声道:“竹半、白公,真是‘好笑个鬼’呀!”
这边热闹着,穆澈二人也往白露楼来,要听是什么笑话。走到半路管事来禀:“大公子,司马府杜公子来了。”
“盏持来了。”穆庭凇道:“你且去会友吧,我去找他们。”
都是自家人,穆澈不与客气:“那三哥自便,我去了。”
转身时入耳一句“东风长凌花谢早”的联诗,卓清新侯步屦稍错,侧笑道:“这‘凌’字……”
穆庭凇接口:“怨利无情了些,不如改作‘薄’字更好。”
雅比持续了整一日,及薄暮时分,暄繁的园子方静寂下来。最终脱颖四位姑娘,琼瑰领着她们去拜见大夫人。
卫氏住在萱宁堂,与穆温所居的西厢止隔一重院落。诸人到时,卫氏正在核点收进的礼单,琼瑰在外堂道:“夫人,姑娘们来了。”
卫氏已换过清早的翠面泥金宝相服,此时着一件家常八达韵锦衣,髻衬镶宝碧玺双簪,七分随和外尚有三分端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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