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路远,好在赶车人是老把势,马车驾得且快且稳。

到了地方,吉祥叮嘱车夫等她出来,而后三转两转进了一条矮巷。

宋老爹在葭韵坊附近有幢屋宅,可惜儿子与他住不到一起。宋老爹也不是没说过出钱给他买房子的话,可宋老二整个一牛心左性,厌烦老爹叨韶,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钱,就在这穷街僻壤安了窝。

这且不算,宋老二还结交了一帮嗅味相投的酒肉朋友,不缺吃喝,整日便不想什么正经事做,偶尔收些骨董碎玉,九假一真,不赔不赚地倒腾消磨。

想想宋二哥那副蛮横,吉祥有些打怵,但来都来了,只有直着胆子上前敲门。

两扇看不出原色的旧木板没栓,一使力就推了进去。

小院子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正袒荡胸怀,脚踩一条长凳往嘴里灌酒,听见响动瞟去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吉祥见此一幕,脸上当即蒸熟了,被门槛绊了一跤,眼睛不知往哪瞧,清着嗓子道:“宋、宋二哥。”

宋老二胸臂全是精腱子肉,腹上一道麦色深凹的纵线,并不似个酒色糟出的懒汉。他一言不发踹开条凳,回屋摸出一件短打套在身上,却背着门口不再出来,摆明是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

吉祥却知道,他这时候没张口叫她“滚”,已是客气的了。

于是没有眼色地溜进去,贴着墙根赔笑:“二哥少见,最近发财没有?我、我和老爹都挺想你,特来看看你。”

“看我喝死没有,还是看我赌输了手脚没有?”砾石磨出的声线像扬手甩出一把粗沙,硌得人脸疼。

这臭老二,吉祥面上笑心里骂,也不知老爹当初怎么想的,给他起名叫宋逸。应该叫“宋翳”才对,阴翳的翳,也配他这天下人都欠他的臭脾气。

宋老爹先时有个大儿子,没过六岁出天花夭折了,人寰至惨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以至于宋老爹对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子百般溺爱,疼来疼去,疼出半个仇人。

吉祥第一次见宋老二时,人才到他胸口,小豆丁似的躲藏在老爹身后。那时候宋逸在她眼里,还只是个沉默干净的大哥哥,并没什么出格之处。

许是后来老爹总提为他找个正经事做,再讨一个贤惠媳妇云云,宋老二不耐烦,渐渐吵得狠了,关系便紧张起来。

当年吉祥人小,以为他不满老爹收养了自己,分走了对他的关爱才会如此。后来了解宋老二的臭德行,才明白就算老爹收留一百个孩子也不关他事,在他眼里,她大抵和一只流浪猫没有区别。

“二哥说笑了,我们都惦记你的。”

吉祥口不对心,眼珠飞快在屋里扫了一圈,压下来意不提,乖笑道:“那个,我帮你收拾收拾屋子吧。”

宋老二漠着眉眼,看她身着春棠初开的水林檎锦裙,看她侧颜娇嫩胜花,看她再不是从前没长开的丫头片子。

如此一派清韵,出现在他的破屋,浑似一朵名花开在茅厕。再看那纤白如藕的小臂,正搂起自己一堆脏衣,宋老二眼底一冷,不轻不重道:“放下。”

吉祥无由打个冷颤,就放下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宋老二重重吐出一口气,“大小姐得入高门,今日心血来潮,想起收拾我这猪圈来了?说吧,什么事。”

吉祥被疏硬的语气噎得喉咙一堵,哽咽起来:“我在侯府过得不好。”

这一句说出,她的眼圈便红了,后头的话不用诌,顺理成章地往外蹦:“先前秦子佩上门闹事,大家便知我的出身不好,比不得另外三个姐姐,她们就合起伙排挤我,连小丫头老婆子都敢欺负我……主母也不大喜欢我,入府这么久,一直见不到穆侯爷的面……”

宋老二摆出一张死人脸听她鬼扯,木木灌口酒,哑声道:“所以呢?”

吉祥吸吸鼻子,偷瞧他的神色,“我得老爹悉心照料这么久,不该有负他的栽培。听闻侯爷最近在寻一本前朝的诗文钞,二哥这儿好像、好像……”

宋老二笑了一声。

吉祥当是有戏,也跟着嘿嘿笑了一声,没等说下去,听见一个字:“滚。”

“……”

吉祥惯了在他面前厚脸皮,可怜兮兮地放软腔调:“二哥。”

宋老二只觉一股无名火儿不知从哪往出冒,语气更暴躁:“几日前侯府的人来求书不得,今日便叫你一个女人来说和,真是好高贵的门户,好清雅的侯爷!”他嗤笑一声:“富贵子弟闲得发慌,一本破书也当珍宝,书被我烧了,死了心吧。”

咦,洛诵说不曾透露身份,他如何知道的?

吉祥的疑念一闪而过,深知此人向有恨富的毛病,顺着话茬道:“是呢,我看也是吃饱了撑的。只是二哥,一本破书不当什么,我却能在侯府好过许多,就当看在老爹面上,体恤体恤我,好不好?”

她不敢提一个钱字,一步一挪地蹭到宋老二身边,恳求道:“二哥若帮了我这次,我一辈子记你的大恩,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好不好?”

宋老二扣着酒坛的手背青筋鼓起。他想起吉祥入府的头一天晚上,他爹醉酒后叨咕的话:“我先前想过,将来把吉祥丫头配给你,当老子的知道儿子,你外头耍横,内里是个知暖疼人的,有了女人,就能安生过日子了。可惜姑娘人大心大,自己有别的主意,是你没这个福气,老头子我也没福气……”

宋老二声音发紧:“让你做什么都行?”

吉祥眼神一亮,“二哥但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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