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雨灯一手按在心口,低首看了一眼指隙漾出的血流,蓦然脱力般跪倒在地。
燕辞舟只觉呼吸都在这一瞬停滞住了,他不知是怎样一步步挪过去的。天地夜色顷刻间都飘摇起来,看不到头,如同梦魇般可怕。
“你……”他虚无般地吐出一个字,战战兢兢伸出手,不敢再往前递。
他的手随即就被紧握住了。
“你别担心。这不要紧,算不了什么。”齐雨灯极轻地回应道,眉宇间依然是那种望不到底的深远寂静,摊开掌心,有数缕轻烟升腾而起,而心口的秋水剑也随之怦然落地,只剩一小截。
约有三分之二的剑刃被他在刺入身体的一瞬间攥紧,指尖点火,化为飞灰。
“什么叫不要紧!你流了好多血,看起来就像个血衣人!”燕辞舟一口气松懈下来,踉跄坐倒,撕开「千点云峰」的包装,毫无章法地往他心口上倒,“谢天谢地伤得不深,这个肯定能治好你的,明天就活蹦乱跳了。”
齐雨灯往一旁艰难地避了避,抬起手,飞快抹去唇角的一道血痕,淡声道:“不必费它,我伤后一向恢复得很快。”
“现在还理会什么灵药不灵药啊!”燕辞舟要崩溃了,抓着他衣襟用力一撕,颤声道,“恢复得很快又不是蹭的一下就好了,更不是一丁点也不疼了,这都算不利爽,能不能请你闭嘴!”
齐雨灯默了半晌,杳然叹息道:“……抱歉毁了你的秋水,白做这一遭了。非常抱歉。”
“闭嘴。”燕辞舟冷冷道,在伤口上用力一戳。
齐雨灯果然阖上眼,一言不发,任他作为了。
“小弟,我能否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金徴羽一脸懵然地看到现在,直到看着燕辞舟似乎平静下来,方出声询问。
“不能。”燕辞舟毫无道理地迁怒道。
“……”金徴羽气闷一阵,心想我大人有大量,今儿不跟你计较。当即换了一道问题,“我能否讲一讲先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辞舟完成了手上的包扎动作,打了一个点心结,惜字如金道:“讲。”
金徴羽也不在意他语气冷淡,挤在他旁边坐下,连连拍着墙,激愤道:“那个瓷枕想找茗柯君办事,小弟,你千万别理会它!其心可诛,险恶至极,还是个双面怪!”
这一掌轰到,墙灰都扑簌簌地掉落下来,燕辞舟不得不拉着齐雨灯换了个位置,免受殃及,却被抓着衣袖摇了摇,又往下移,扣住了他的手。
他垂眉看了一眼,陡然就能想象到齐雨灯此刻的神色,定然有点纠结又有点担忧,似是清甘月色下一株凝露寒草。
齐雨灯淡淡道:“抱歉。”
“讲的什么无用之词。”燕辞舟重重哼了一声,却往那边靠了一靠,神情也已大大缓和:“不接受,拒不接受。”
齐雨灯又道:“都依你。”
“……”燕辞舟撑着脸,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默然了好一阵,才低低地说,“你就会拣好听的话骗人。等你伤好了,我要揍你一顿出气,往死里打的那种。”
齐雨灯依稀笑了一笑,声音中有涧玉生烟的暖意,丝丝缕缕吹拂过他鬓发,温声道:“没有骗。还望多手下留情了。”
另一边,金徴羽兀自击打了好一阵墙,越想越恼火:“岂有此理!”
“悠着点”,燕辞舟递了一杯茶道,“小心崩裂了伤口。”
金徴羽一饮而尽,烫得直掀舌头:“嘶——反正你们走了之后,我呢,正平白烧着火,烈焰忽然往一处聚拢,快要成型了。心下一喜,我赶紧趴过去盯着看,哪想到燃着燃着,里面伸出了一条鞭子扼住我喉咙!”
“越勒越紧,喘不过气来,也挣脱不得。”
“鞭子将我生生提起来,四脚离地,咔咔,我都听见了颈骨作响之声。紧接着火堆里窸窣爬出来一个人,鞭子的主人。气息容貌皆与活人无异,就算以我医修的眼光来看,也找不出任何问题——正因为这样才更加吊诡!”
“那人么,长得倒是俊朗倜傥,可惜是个二憨子,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茗柯君,自嗟命薄,别来无恙」。”
“嘿,我这么一点年纪,难道能是茗柯君吗?”
他说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很是捶胸顿足了一阵。然而抬眼望去,对面二人却没给出他预料之中的反应,皆沉凝不语。
“小弟?齐公子?”金徴羽讶然道。
“啊”,燕辞舟正琢磨着瓷人是不是某一位茗柯君的久别故人,如梦初醒,定了定神,方问,“然后呢?”
金徴羽继续讲:“然后我便也这样反问他了。结果这人冷笑一声,背着手,咄地一甩鞭子将我扔到地上。哒哒哒,绕着我走了一圈,居高临下地说——”
“「错不了。战后归来的复活者,是个少年,身上有寂灭过一次的印记,哦,还有卢尽思的镜术镇压。到了这份上你还想抵赖?」
“他的语气,像是太久没说话了,一字一字如刀一样往外刺,虽无恶念,却乏尊重。而且和齐公子这般冷冰冰的目无下尘还不一样,这位显然要更加压抑阴沉。也不像我师尊那种尖锐锋利的嗤嘲,相比却更……”
“打住,打住。”眼看金徴羽再说下去,就能编出一本「青曜大陆绝顶高手语气考据大全」了,燕辞舟赶紧制止道,“说重点,别胡呲一气!什么复活者,什么寂灭,到底有何门道?”
他眼神犀利而渗透,似乎要将金徴羽洞穿。
此事细想来,实有颇多考量。一是瓷人胡编乱造,想诈一诈金徴羽;二来便复杂了,那就是金徴羽也和他是同一类人,从战争中归来,失忆重生,且较之他更为彻底。因此,瓷人将金徴羽误认成了茗柯君。
不管哪一种,瓷人对茗柯君重生一事,必然有所知悉。
燕辞舟只觉一股寒意蹿上了天灵盖,四肢百骸俱是冰冷。重生绝非易事,如果是被人设计、或是推波助澜呢?对方翻手云阵,覆手星沉,又在做什么样的惊天谋划?他想跟前尘断干净,真的能一刀两断吗?
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觉得旭日将升,霞光曈朦,那些云气日华聚集在一起的形状,犹如长空中一双巨眼俯瞰人世。
“君晦,看着我。”视线忽然暗下,齐雨灯捧着他的脸,坐在他身前,语声低柔,似夜风簌簌吹散了半天星,“不要去想这些事。瓷师不能将你怎么样,谁也不能将你怎么样。”
不明所以地,燕辞舟在这样的注视中渐渐沉静下来,怔然望着他,抬手碰了碰他眼睫。
齐雨灯等了半晌也不见人作答,无可奈何道:“能看出朵花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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