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死因是肺部纤维化导致的窒息。六阿哥的两个肺都全部纤维化了。”
一个陌生的名词,“肺部纤维化”,然而从字面上就能大致猜到是什么意思,大约是肺部坏死的一种。“原来是这样……”胤禩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胤祚的那句“我觉得胸口闷闷的”,也难怪他会觉得胤祚的脉搏有力,因为轻微缺氧,心脏补偿性加大输出,可不就是脉搏有力吗?这叫阳气虚旺,他竟然没有诊出来。
大片大片的资料在他眼前划过:
“肺部纤维化有多种病因,常见的有长期肺部感染……肺癌……”
“病毒和细菌感染包括结核杆菌、肺炎球菌……”
……
最后在他面前高亮的是这么一段文字:
“连吡啶类毒药也可引发不可逆的肺纤维化。该类药物溶于水,致死量低。服毒早期无明显症状或只有肝肾症状,三至七日后毒药代谢结束,引发肺部异常免疫反应而逐步纤维化。纤维化一旦开始,一至二日内便可导致死亡……患者晚期意识清醒,但无法说话……该类化合物可人工合成,或从某些枯草菌中提取获得。”
寒气从麻木的脚底一点点往上爬,像是要淹没胤禩的脖子。小六走得很痛苦,在兄弟姐妹被约束着不能去看他的最后时间里,他清醒地、孤独地感受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憋死,形同活埋。
生命不该是这样的。对于一个善良又开朗的孩子来说,生命不该是这样的。
胤禩艰难地将手伸进棺材,拔下一根短短的没梳进辫子里的头发。
“叮!检测到连吡啶类药物残留,超过致死量。”
他突然就不想哭了,就像他不知道该跟永远失去笑容的胤祚说什么一样。无论是哭泣还是誓言都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显得无比苍白。
他呆愣愣地从棺材边退开,还没走两步就被德妃扑上来抓住了肩。“你发现了什么是吗?”德妃的眼里闪着癫狂的光,指甲几乎掐进小阿哥的肉里,“你跟着院判学的医,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
良贵人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扔出去:“你清醒点,胤禩才学一年。”
“主子!”大宫女素尺和素工一左一右上前,试图扶起自家娘娘。然而德妃挣开她们,连滚带爬的又扑到八阿哥跟前,她脸色白得跟棺材里的六阿哥一样,乱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好孩子,好孩子……”她冰冷的手指贴上八阿哥的脸颊,迫使小阿哥跟她对视,“你可怜可怜德额娘,跟我说句实话吧……你六哥生前跟你那么要好,你可怜可怜德额娘……”
“我学艺不精……”
“这是药方!”德妃掏出一叠纸塞他怀里,“这是药渣……食谱……你看看,你再看看……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胤禩抓着良贵人的衣袖,心里天平左右摇摆。他同情德妃,但他又怕说出实情,德妃会直接发疯。
他的犹豫给了德妃错误的暗示,德妃当即站起来对着素尺素工一顿打骂。“滚,都给我滚!”向来温婉的永和宫娘娘跟个泼妇一样,把所有人都轰出了灵堂。
“就只剩我们了。”她朝着良贵人和八阿哥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即便是这个扭曲的笑也瞬间垮塌。“我没疯,”她重新跪下来,脸距离胤禩的脸就只有十公分,“德额娘没疯。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除了你额娘和德额娘,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太阳升起来了,陆续有致哀的后妃往永和宫来。感同身受的有,当然了,幸灾乐祸看笑话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她们注定要失望了。永和宫娘娘满脸哀戚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她一身白衣素服,更衬得身形纤瘦弱柳扶风,加上那点点泪痕,仿若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反正下朝过来的康熙是没挪开眼,在这个国事繁忙的时节,还陪德妃守了半晚上的灵。
等胤祚下葬后,康熙又连着留宿永和宫三个晚上,那架势,是要再补给德妃一个儿子。要说德妃不愧是有好几副面孔的后宫女人,在康熙面前就算是垂泪也垂得如同一幅美人图。
“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康熙在床上还挺好说话的,尤其是对于丧子又识趣的德妃。“说来听听。”
德妃低头,露出洁白的后颈:“臣妾想将九格格送去给太后抚养。”
“四阿哥在皇贵妃膝下,一直健康。臣妾跟前的六阿哥却没保住,还是臣妾本事不够,有负皇恩。臣妾这几天总在想,孩子是不是自己养的不重要,能养活才重要。宫里贵人,太后娘娘最喜欢九格格,九格格周岁的时候说要养九格格,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话。若太后娘娘真有这意思,臣妾也是愿意的。”
康熙摸摸她瘦下来的脸蛋,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你空下来,好好调养,再生个阿哥。小阿哥……你自己养。你自己养也能养活的,朕信你。”
德妃将洁白如玉的脸蛋贴在康熙手上,仿佛再温顺不过的白兔。然而在康熙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瞳孔里却闪着异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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