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等伏低做小,皇后便又勉力露出笑容,正要开口,忽然转了念头:“六郎是诚心赔礼么?”
“金口玉言。”皇帝不假思索道,随即猜到了什么,叹一口气:“你难得向我求什么,非要我头一遭就回绝你么?”
皇后望着他:“我不敢过甚,只求不杀不流,六郎允么?”
皇帝揽着她,低声道:“你我皆知此乱始作俑者是谁,但那陈纵,也绝非清白无辜,多少算是咎由自取。”
皇后如何不知?天潢贵胄,只要不犯谋逆大罪,旁的再可恨,不过是罚俸、降爵、禁足、打板子。
民愤难平,便以几缕伥鬼之魂暂平。
她只得点点头:“那么太后那里,还是我多劝解着些。”
“你向来心软。”皇帝又叮嘱道:“切勿委屈了自己。”
杨太后并没有委屈皇后的心思。反过来宽慰皇后:“我不过尽人事而已,天命已定,有何可怨?”
皇后究竟仍是于心不忍:对家园被夺、流离失所的百姓而言,陈纵固然罪大恶极,对杨太后而言,却终归是恩大于怨,她面上虽淡淡的,心里未必好过。
然而此事已成定局,几句空口安慰也无甚意义,皇后只能盼着她还肯往别处散散,早些释怀。
“这是自然。”杨太后意外地通融:“我也许久不曾看过马球赛了,既然皇后相邀,那便说定了罢。”
皇后答应着,又陪坐一时,因凤仪宫中有事,特意来请她,这才告退离去。
卜儿正在阶下摘茉莉,连忙蹲礼相送,随即才捧着一竹篮花儿往殿中去。
赵嬷嬷与钱嬷嬷守在东暖阁门外。卜儿已经知道,天和宫拢共八个一等的嬷嬷里,数付嬷嬷及席嬷嬷与太后最亲厚,其余六位,不过是比她们这样的宫女们资历老些,体面多些,此外并没有什么优容之处。
她笑盈盈地上前给二位嬷嬷蹲礼,道:“奴婢采了新鲜的花儿来,这会儿可能进去取瓶子么?”
钱嬷嬷便道:“这外间多少瓶子不能用呢,姑娘何苦去扰太后娘娘清静?”
卜儿奇道:“既说太后娘娘心中不乐,那嬷嬷更该放我进去,将昨日开败的花换下来,否则不是碍了娘娘的眼?”
“混说什么!”钱嬷嬷立刻呵斥道:“姑娘,你的宫规是怎么学的,有些话如何能带出来?”
卜儿这才醒悟过来:宫中是不兴说什么“败”呀“枯”的,当差的宫人口上若是犯了忌,遇到仁厚的主子,也许就不计较了,倘或撞上主子心绪不佳,正经论罪也是该当。
“和她罗唣什么!”见她仍想辩解,赵嬷嬷也走过来:“姑娘,这儿不是你使乖弄巧的地方,竟不瞧瞧你是什么身份,就做梦爬到我们前头去了?”
“呵,这话我许久没听过了,倒还是耳熟得很呢。”
卜儿本已低垂了头,闻声不禁一喜:太后竟出来了。
杨太后立在门口,没理会两名嬷嬷慌忙来扶的手,只瞥了一眼卜儿手中的花篮:“怎么把茉莉也摘来了?”
卜儿蹲一蹲礼:“奴婢见娘娘近来偶有皱眉,又轻抚心口,猜想是天气暑热,人难免毒气郁结。听说茉莉花茶能行气开郁,便摘了些来,以备姐姐们为娘娘泡茶使用。”
“傻丫头,”杨太后愣了愣,方才露出笑意,“你在宫中不知,这茉莉花茶原是窨制过的才有几分药效,宫里常用鲜花、松针泡茶,又烹煮梅上落雪为水,无非图附庸风雅罢了。”
她走过去,示意卜儿起身,将竹篮递给她手里,撷了一朵柔白小花在指尖:“再者,我近来正服着太医新开的丸药,是不会饮茶,以防冲突了药性的。”
她略回转头,将亦步亦趋的小宫女面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好在你还算本份,没有自作主张泡好了茶,才呈到我面前来。”
“奴婢不敢僭越!”卜儿忙不迭地要请罪,又被杨太后拦住了:“我要罚你,一句吩咐罚就是了,何须多言半句?”
“娘娘…”卜儿从这话里听出了希望——她直觉这希望比她一直盼着的还要诱人。
“进屋罢,”杨太后却并不如她所愿:“我倒要看看,你要插什么花,非用这暖阁里的瓶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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