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杨太后也不曾睡好。后院的几只丹顶鹤仿佛是没有再闹腾了,但半梦半醒里,她仍旧依稀听见数声鹤鸣,自己提着裙裾皱着眉,一面爬山,一面埋怨老皇爷为什么要来这鹤回堂,还把它留给自己住。
但是老皇爷分明已经不在了。
这念头将她从梦中惊醒,杨太后坐起身来,一面不自觉地捂住胸口,一面回想着梦里老皇爷叫她“小弥”的样子。
三年了。她几乎就快淡忘了老皇爷每一次叫她乳名时的神态与口吻。
雾霭一般的床帐上朦胧映出跳动的火光,她盯着那暧昧的桔红色,过了一瞬才意识到,夜里留着的灯向来是没有这么亮的。
“冬儿。”她掀开帐子,唤了值夜宫女的名字。
“娘娘,”冬儿却是从外间匆匆走进来的,“碧桃院那边走水了。”
杨太后心中一惊,赤着脚便踩在了地上:“阿恕…”羽翮馆离碧桃院也不算远。
“娘娘宽心。”冬儿连忙过来扶她坐下,又蹲下来替她将绣鞋穿好:“火势不算太大,如今已控制住了。只两位公主受了些惊吓,旁人都无恙,奴婢还听见皇爷派了人去羽翮馆,将福王并大皇子都接来了一处。皇后娘娘清徵堂的人来说,若娘娘睡着,就不必惊扰了。”
杨太后便问:“阿恕在皇后那里么?”
冬儿答“是”,杨太后便让她替自己换好衣服,简单地重新梳了发髻:“咱们过去瞧一瞧。”
到了清徴堂,却见几间屋内俱是灯火通明,正屋门口守着的宫女们见杨太后来了,纷纷蹲身行礼,最前头二人,一个进去禀报,一个替她撩起了五彩线络盘花帘。
在外间踟蹰着的是阿恕与初儿两个,得知杨太后来了,二人都立端正了,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候,阿恕叫了声“母后”,初儿心中不闲,只叫了“太后娘娘”。
杨太后全不放在心上,只过去搂住阿恕,安抚地摸了两下,又拉开些细细打量一通:“没烧着罢?没吓着罢?”
阿恕摇摇头,又带着忧虑地望向初儿:“是皇后娘娘身体欠安,皇兄正与御医们商议用药。”
杨太后不禁惊异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不过是之前起身猛了些,有些眩晕罢,定然没有大碍的。”初儿作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倒还是让太后别大惊小怪的意思。只是在心里又着急又气恼,怪父皇不许他自己去问御医,反而撵了他出来。
杨太后只得点点头,因知道皇帝也在,便不愿这会儿进去瞧皇后,又问:“公主们呢?”
“在东挟屋里。”阿恕答道:“嬷嬷们领着她们先睡。”
杨太后见自己儿子倒与初儿颇亲近,并不眷恋自己,便索性先往东挟屋去。
却见屋里根本不是阿恕所说的安生无事:只留着几盏小灯,做个大家都歇下了的样子,实则众人都围在一处,嬷嬷宫女、老的小的,神色各异,被环伺当中坐着的容真正低着头,无声垂泪,德音陪在她身旁,一面不住地安慰她,一面分心留神着众人的动静。
“这是做什么呢?”杨太后被付嬷嬷扶着,迈步跨过门槛儿站定了,问道:“一个个的,都被走水吓唬住了,不敢去睡觉了么?”
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不是动了怒气的光景,一个年纪小些的宫人便壮着胆子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二公主的傅母被杖毙了…”
这话不说犹可,她才一出口,就听容真极为响亮地抽泣了一声,竟是悲痛得不能自已。
杨太后见二公主这等情状,知道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只好在内心暗暗叹了口气,遣散了宫人,叫她们自去下房歇着,不许乱传话乱走动,而后上前去坐在容真旁边,拉一拉她的手,又轻拍着她的肩膀。
“皇祖母。”德音起身匆匆行了个礼,又道:“您劝劝妹妹罢。”
这该如何劝起呢?杨太后心想,既然落了个被杖毙的下场,那便是不容于皇帝,罪名已成定局。她是该劝容真不必把罪大恶极的傅母放在心上呢,还是假定傅母并非恶人,是蒙冤枉死呢?
最终是容真先抬起头,用哭肿了的一双眼睛望着她:“娘娘,是不是愚笨的人就该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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