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浩浩汤汤,谁又能说出谁对谁错,都是苦命人罢了。

三间茅草房,秸秆糊着泥巴,被大雨冲掉墙皮,随时都要房倒屋塌。

小丫头亲娘上大学以后,他跟着搬到这间屋子,对这个他称之为“大姑”的后妈,村子老少都是羡慕的。

屋子的土墙上,贴着语录和字报,泛黄的报纸,是整个庄子最有文气的房间。

他刚进屋,老太太抱着小妹站在门口,“三娃子,你是咋打算的?”

跟着沉默,打算是往好听了说,这个循规蹈矩的年代,每个人都要受成分的约束,以他地主孙子的成分,说打算,太不现实。

队上给他分配的工作是捡粪蛋儿,又脏又臭,好在不累,一天六个工分儿,勉强能养活自己。

“奶,我想念书。”他语气不是很坚定,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念书是不务正业。

可过上好日子是平凡人最平凡的追求,上辈子小富即安,再回头过这样的苦日子,无异于要他的老命。

捡粪蛋绝对不行,打工也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眼下的时代,想要出人头地,念书是唯一的出路。

老太太说,“行,念书好,你大姑是大学生,你争取让咱老周家再出一个大学生。”

在别人看来,他大姑的情形不可复制,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一来是知青身份,根正苗红,二来有几位下放的老教授帮忙运作,才侥幸被推举。

地主的孙子,能捞到个捡粪的工作已经是邀天之幸,读书?脑子坏掉了吧!

老太太走了以后,他揉着额头深思。

大学还是有希望的,凭借重生者的先知先觉,他笃定今年会恢复高考,高考的对考生的成分并没有要求。

大姑的书本多的很,完全可以用来复习,再不济还能厚着脸皮求到几位下放的教授头上,整个庄子,只有他们家和几位教授处在同一战线,天然就带着亲近。

二十世纪的高考难,称之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过分,大学生是天之骄子。

但第一届高考其实并不难,十月中旬通知恢复高考,消息发酵酝酿,传到全国各地已经是十一月份,高考日子定在十二月初。

时间紧,满打满算四十天的复习时间,对于绝大部分人,远远不够。

而且相对于以后的高考,今年的难度并不大,甚至称得上简单。

换做21世纪的高三老师讲解今年的高考试题,必定会说,“这是一道送分题,答错了的同学好好反思一下,来看下一题,好巧,又是一道送分题......”

即便如此,最“难”的数学,还是有一部分考生考了零蛋,大部分考生分数在二三十分水平浮动。

考生基础差底子薄,这届高考比的不是好,而是烂,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他翻着桌子上的书本,自信心空前的高涨,就仿佛大学校园朝他招手。

打开数学课本,扉页上是大姑娟秀的字迹,充沛的情感,和食指的诗歌相得益彰。

他喃喃自语,语调越来越高昂: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顽固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

相信未来!

当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仍然固执地望着凝露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

相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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