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府外琰王殿下匆匆下车,匆匆进了府门。
玄铁卫少有见到王爷这般行色匆忙的时候,有些纳闷要警惕防备时,云小侯爷已自车厢里跳了下来。
没穿外衫左腕缠着条微皱的衣带,右手攥了个散着炒豆香气的纸包。
身法干净利落追着王爷,一路撬开门进了书房。
玄铁卫彼此对视一眼,纷纷释然蹲着墙根悄声谈论几句各自忙活手上的事去了。
“我说酥琼叶,的确是为了捉弄你。”
萧朔被云琅在书房里堵了个结实坐在榻上靠着装了整整三十个插销的窗子:“但你手中的东西也确实吃不出雷声。”
萧小王爷自己吩咐的将插销锁严,推不开窗户,咬了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
云琅气乐了他屈膝抵着榻沿,严严实实拦着萧朔把人按在榻上不准跑:“我不过给你买点零嘴,你就要把我绑上!”
两人一个硬要塞、一个硬不肯吃,在车里打了一小仗。
车厢再宽敞终归不够辗转腾挪。云琅仗着身法灵巧占了些便宜正要趁机还手马车便好巧不巧地停在了府门前。
当着玄铁卫不好胡闹,云琅有心给琰王殿下留些威严。一不留神手上一松,就叫萧朔一路匆匆避进了书房。
“不行,让我绑回来。”云琅又气又笑,扯着萧朔不准动,“还想把门插上!王爷当真好威风”
萧朔要挡,视线落在云琅挣乱的领口,眼底微凝了下,抬起的手慢慢放下来。
云琅眼疾手快,趁机拿着衣带将萧小王爷攒着双臂,五花大绑了个结实。
他绑人绑得熟练,向来顺当得不必细想一气呵成。手上就要打结,扫了一眼萧朔,顿了下,探头望了望:“就让我绑啊真这么不威风?”
萧朔垂眸,低声道:“我原本便没什么威风。”
“谁说的?我看你小时候就带劲得很。”
云琅松了手,他向来看不惯萧朔这个样子,有心哄萧小王爷高兴高兴:“你记不记得?有次我翻墙出府,难得叫侍卫司给堵了,叫他们围着不让走。”
王府后面就是汴梁夜市最近得一条街,翻墙抬抬腿就能到。要走正门,就要走官道过金梁桥、绕朱雀大街,过了小御街再经东榆林巷。
云琅一向懒得好好走路,更没耐性绕这般远,向来有多近抄多近的路。
往常都是殿前司巡街净道,对云小侯爷夜游汴梁从来视之不见。有时候碰巧赶上了,还会拉云琅一同回陈桥,分些自家手作的米酒煎茶,就着夜宵一同吃喝。
那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云琅从书房顺手拿了两锭银子,前脚落了地,后脚就被侍卫司围了个结结实实。
“我和侍卫司的人不熟,那些人还真当我是飞贼,非要拧我去见官。”
云琅还记得清楚:“我没和兵痞打过交道,不知道原来还能这般胡搅蛮缠,被他们困了一阵,多亏你来解了围。”
萧小王爷素来没什么架子,每日只埋头读书,若不是他拉着,平日里连府门也不常出,从来也不在汴梁百姓避之不及的那张纨绔衙内单子上。
偏偏那天的萧朔,连云琅从也没见识过。
端王府世子带了府兵,神色冷沉不怒自威,将云琅牢牢护下,厉声斥退了纠缠不休的侍卫司。
那时的侍卫司都指挥使还是镇远侯的人,硬着头皮狡赖,死抠着朝中的律法规程,要带云琅去见官说清楚。
萧朔充耳不闻,叫玄铁卫将人轰出王府十丈远,近一个扔一个,将云少将军强抢回了王府。
“当真好生威风。”
云琅笑了笑:“也是运气好,我那时正要领兵,出了这种事平白晦气。若非你凑巧出来”
“不是凑巧。”萧朔静了片刻,从他手里接了炒豆子,搁在一旁,“我急着赶出去,是因为知道了件事,正急着找你。”
云琅好奇:“这世上还有事,竟能比小王爷背书还要紧?”
“”萧朔平了平气:“你走后,我查看钱匣,才发觉里面的银子不对。将府上下人紧急查了一遍,果然混进了外人,暗中与侍卫司传信对付你。”
云琅才知道,愣了愣,没立时说话。
此事萧朔原本没法同他说得出口,此时说了,静等着云琅反应,却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你如今知道了,便没什么想问的?”
“有啊。”
云琅莫名:“往你们家府上插探子对付我?他们怎么想的?”
萧朔微怔:“什么?”
“我是常往府里跑,可也不是天天日日都在,尤其后来”云琅没多说,顿了下:“总归往端王府插探子已是不易,这般大费周章,就为了在墙下堵我一回?他们就不怕我不回府吗?”
“不然如何。”萧朔蹙眉,“你根本不去镇远侯府,要他们往先皇后的宫里派个宫女,夜里穿着纱衣给你跳舞看么?”
云琅:“”
“我都没用过宫女,宫女在姑祖母那儿,我住偏殿,伺候我的都是嬷嬷。”云琅不太自在,干咳一声,“你别老提这个。”
萧朔难得提起一次,看着每日三想跳舞小姑娘的云少将军,不与他计较:“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萧朔道:“他们要设法对付你,又寻不到机会,只能设法将人安插在王府上。你从我那里拿的两锭银子,叫他们特意暗中偷换过。”
云琅出宫随心所欲,忘带银子是常有的事,常从萧朔那儿顺手借了救急。萧朔平日里没什么花销,索性单给他备了个小钱匣,云琅何时要用,只管自己从里头拿。
谁也不知道,这钱匣里头的银子什么时候竟被人换成了王府内库受赏的、还没来得及熔炼的官银。
“无论官员民间,都不可私自流通官银,是砍头的大罪。”
萧朔道:“侍卫司特意在墙下堵你,便是要将此事坐实,赃你一个盗窃王府库银的罪名。”
“还是不对。”云琅皱了皱眉,“要栽赃我,不如不在墙下埋伏,干脆让我把官银花出去。直接砍脑袋,岂不更方便利索?”
两人各管一摊,萧朔并不着急,抬手将云琅自身上挪下来,在榻上放好,给他慢慢解释:“你若是招惹了掉脑袋的罪名,先帝定然要动雷霆之怒,命大理寺与开封尹彻查到底,还你清白。闹到最后,反而是他们半分讨不了好。”
“不如折中,叫你受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萧朔道:“先帝先后定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多训你一两句不小心,不会多留意。他们却能利用此事,在适当时候引发,来污你名声、阻你前程。”
“好费力气。”云琅哑然,“我又没去挡谁的路。这般一通折腾,平白对付我干什么”
萧朔起身倒茶,闻言抬眸,视线落在云琅身上。
云琅抬手,在萧朔眼前好奇晃了两下:“小王爷?”
“少将军。”萧朔倒了一盏参茶细细吹过,搁在他手里,“你才是当真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有多威风。”
云琅尤其爱听这个,当时便不困了,高高兴兴坐起来:“多威风?”
萧朔:“”
“快说说。”云琅兴致勃勃,“我当初怎么威风了?你看着也觉得厉害么?你那时候”
萧朔按按额头:“云琅。”
云琅扯着他袖子,循声抬头,作好了势准备凝神细听。
“你少年英杰,一身载誉功成名遂,按理早该听过赞誉无数。”
萧朔实在想不通:“为何从没见你谦虚谨慎些,夸你两句,就能把尾巴翘到脑袋顶上?”
云琅张了张嘴,不服气:“我几时”
“时时。”萧朔抬手,覆在他头顶,“翘到这了。”
云琅被他平白揉了脑袋,有点要抬嘴角,却又忽然听见了萧朔的话,一阵气结:“”
云琅捧着参茶坐了一阵,不太高兴,挪到墙角去生闷气:“不夸就不夸,我也不觉得你少时威风了。”
萧朔蹙了下眉,看着云小侯爷真心实意的闷闷不乐,走过去:“云琅。”
云琅小口小口喝茶,背对着他转了半个圈。
萧朔立了一阵,过去在新装的珍宝架上找了找,从一尊广口花瓶里摸出个木头削的精致云雀,半蹲下来放在他面前。
云琅:“”
云琅瞄着萧朔蹲在榻边摆弄,眼睁睁看着木头小鸟随着机关转动扑棱翅膀张嘴,眼睛几乎黏上,牢牢按着自己的手:“不想要,你不要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套”
“云琅。”萧朔轻声道,“我并非不肯夸你。”
“你几时夸过我半句?”
云琅向来不会憋火,忍了半盏茶便再忍不住,把茶杯撂在了萧小王爷的脑袋顶上,“我当初拿着课业来找你,说先生给我评了甲上等,你夸我了吗?!”
“那次我的课业得了丙下。”萧朔垂眸,“你抱来的那只兔子将我最后两页纸啃了。”
云琅:“”
云琅咳了一声,讷讷:“是,是吗?”
云琅一阵心虚,有点不好意思,碰了碰那个小木头鸟:“那我趁着你生日,特意攒了半年的炮仗,全在后院给你放了”
“那次我的确准备夸你。”
萧朔道:“可惜院墙震塌了,父王又抓不着你,气得满王府揍我出气,我自顾不暇。”
云琅:“”
云琅顶着张大红脸,把木雀摸进了袖子里,搜肠刮肚:“那天呢?我好不容易受了个箭伤,王叔非要笑话我,说碰破了点油皮还好意思蹦,我特意来找你”
萧朔看着他,眸底至深处绞着一沉,阖眼敛净。
屋内忽然静得异样,云琅隐约觉得说错了话,不太自在,清了下喉咙:“罢了罢了,这个其实也用不着你夸,不说此事了。今日我同你说那马队”
“云琅。”萧朔低声道,“我知你心志,向来恃险若平地,倚剑凌清秋。”
“夸完了。”云琅向来极容易哄,也不管萧小王爷化用了前人的诗,心满意足喜滋滋记了,“一句就够,不用背别的了。本将军向来谦谨”
“我自幼见你,一眼便已记牢。”
萧朔道:“你天赋绝伦,明朗通透,本不该被世事束缚半分。你该做你想做的事,你不知那一年里,我曾去过北疆。”
云琅微愕,倏而直坐起来,定定看着他。
“你收的最后一道金牌令,是我送的,传你回去。”
萧朔道:“我在远处,见你薄甲银枪直插战阵,只取贼首,连挑戎狄三名大将。燕云之地,两军对峙,你枪指之处即是分界,你立马之土便是边城。”
“那天,我本想将金牌令毁去,同你说清,以生死祭朝暮。”
萧朔垂眸:“阴差阳错我去寻你,却比朝中消息晚了一步。”
云琅怔怔听着,心底微沉。
打下瀛州城那一日,他听闻镇远侯案发,连夜安置妥当驻兵,带着亲兵,昼夜不停回了汴梁。
阴差阳错。
“朝暮不可祭。”萧朔道,“我转求百年。”
云琅难得听萧小王爷这样坦诚胸怀,耳后热得发烫,张了张嘴,轻咳一声:“百年容易,无非朝暮复朝暮复朝暮复朝暮”
萧朔看着他低着头小声念念叨叨,眼底叫暖意一熨,缓了深滞沉涩,伸手将云琅抱进怀里,去解他的衣襟。
云琅的外袍已在马车上交代给小王爷了,这会儿被他细细解着壬溃有点儿紧张:“这回不一蹴而就了吧?”
萧朔将他衣襟剥开,视线落在隐约亮出来的狰狞伤痕上,轻声道:“什么?”
“见色起意啊。”云琅脸上发热,含混嘟囔,“亲都亲了,我记得是这个进度的”
“”萧朔放下手,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云少将军是放得开还是放不开:“你既然已进度到了此处,上次又为什么会跳窗户逃出去?”
云琅烫得迷迷糊糊,被他问住,张口结舌:“我”
“罢了。”萧朔阖了下眼,不与他翻扯,“今日不说这个,我虽然扒了你的衣服,不准你乱动,却不是要对你行什么不轨之事。”
云琅被萧小王爷按在腿上,被剥开了两片衣襟,眼睁睁看着萧小王爷正襟危坐眸正神清,叹了口气:“我若不是听你说了八百次这句话,定然不信你这话是真心的”
两人少年时也没少见这一出,云琅习惯了,自觉咸鱼般躺得溜平:“你今日又学了什么推拿的手法,还是又看出了我哪处旧伤没好全,还是又发觉我受了新伤瞒着你”
“今日去殿前司。”萧朔道,“我看见了那柄剑。”
“哪柄?”云琅没反应过来,还舒舒服服枕着萧朔的胳膊,懒洋洋往下淌,“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剑了?殿前司没什么趁手兵器,回头”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