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今年的秋雨,比起往年来的还要频促一些,密集的雨水顺着屋檐不断溅落滑下,好似飞泉流瀑一般,冲刷着式台下面的砖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伴随着湿冷的凉风,吹动玄关槅门发出的碰撞声,吵的人心烦意乱。

这种反常的天气,对於东海道的百姓们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应仁之乱起,这数十年来的气候,就开始变得愈加反常,让人难以捉摸。

世人都觉得是兵乱不休,叛乱迭起导致神佛发怒,降下水旱蝗灾。高师盛反倒觉得这个说法应该反过来才对,正是因为接连不断地各种自然灾害,才导致幕府衰弱,天下动荡不安。

而且现在战乱已经形成一个难以打破的循环,各国大名丰收正好抓紧时间,征兵出阵别家,夺取新的领土;歉收了也不要紧,还是赶紧动员军势出阵,一来可以就食别国,二来青壮在外也减少了自己领内出现一揆的几率和数量。

高师盛躺在榻上,眼望格棚,难以入眠。

既然醒了,他也不贪睡,起身从押板间找了件衣袍披上,推门独坐在屋敷回廊上,非但没觉得冷,反倒是让人精神一振。

时辰尚早,院内的众人还都在屋内安睡,唯有旁屋有些动静,是书役室野平三早起,正在台所间烧火做饭,听到动静,探出头问道:“庄头,起的这么早啊!”

高师盛点头回道:“书役不也一样?”见土间屋内柴火不多,就自己快步奔向后院角落的柴房。

柴房年久失修,房顶漏了几个大窟窿也一直没补,受雨水冲击,大块的泥土从房梁上被打落,化成泥流,肆意流涕。连带堆在屋里的柴火也有些受潮,好不容易挑捡了些还没湿透的抱回土间。

战国时通行餐制,与平安朝相似,仍旧是早晚两餐制,或者午晚两餐制,当然贵族、富人不受此例限制,可以三餐。

庄内差役每日口粮都有定数,庄头五合杂粮,付盗四合,其余差役就更少了仅给三合,靠这点扶持米,一天是吃不上三顿饭的,若自己出钱来买又舍不得。

早晨这顿,吃不上什么好物,无非是各种杂粮熬成粥,在配上几块萝卜干,也就对付过去了。

室野平三怕庄头吃不惯乡下的饭食,特意给他煮了两个鸡子,高师盛吃了一个,剩一下个,留给庄所之中最累的北庄万次郎。

庄所众人还没睡醒,两人也没有去叫,只是在锅里留了饭,等他们醒了,自己热热再吃就好。

庄所的工作繁琐无,时近秋收,很多关於田产方面的账册明细都需要提前看上一遍,等过几日郡里奉行来征收年贡时,若是一问三不知,还怎么协助。

这是交接完公文后,就要办的第一件事情,因前两日“宗论命案”,一直耽搁到现在。

昨晚连夜看完各类卷宗,写完回执文书,本想雨停让人发送郡里,看这架势,当是不成了。

今日得闲,用完饭后,干脆跟着书役室野平三撑伞,去了前院塾房查阅。

阴雨连绵,笼罩住了山林田野,密集的雨幕遮掩了视线,也阻挡住人们劳作的行程,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村落,俱是阴沉沉的,只能勉强见个轮廓,稍远一点,就看不清数。

这雨,从昨天傍晚就开始下了。下了整整一夜,不见有丝毫的停顿,反而越下越大。

青木大膳用过饭后,披戴蓑衣,雷打不动的领着今日当值的木村平八外出,沿着乡道去庄所管辖下的五个村子巡视,查看是否出现暴雨冲垮房屋,淤塞道路的情况。

如果有就统计好,到时庄所组织劳役清理营救。如果没有就进村询问是否有贫家需要房屋不济,需要人手协助整修,这些都是庄所负责的最平常,也最重要的工作。

正是庄所里这些,卑微小吏不辞辛劳,数年如一日在风雨中的尽职尽责,才得以让今川家牢牢统治着东海道三国,百万石的土地。

木村平六闲着无事,溜到门口,倚着门拢手蹲坐,一面美滋滋地数着赏钱,一面盘算着等明日天晴了,去找相好的家中过夜。

高师盛不是贪财之人,昨日得了二十贯的“赎身钱”,回到庄所后就分给悉数分与众人,即便长谷川隼人与长田盛氏二人也没有拉下。

长谷川这回没有拒绝,不知是不想扫众人的性质,还是见到两位郡里郎官的威风,动了当差的心思。

长田盛氏出身商贾,家中小有资产,但本着长者赐,不敢辞的理由也一并收下,原本说今日再来拜访致谢,但看天气,大概是不太可能过来了。

甲斐土犬懒洋洋的趴在马棚下前避雨,任由过去喂马的新津孙一郎,抬脚百般挑逗,也不搭理动弹。

不知道是这两日熟悉了高师盛的气味,虽然不至於凑上前去,摇尾乞食,但也不会再像第一日,他刚来庄所上任的时候那样吠叫不休。

因为见它背部的毛色格外深褐,又来自甲斐,干脆取名叫做了赤背犬。

万次郎倒是还在蒙头大睡,没醒倒也好,省的起来挨饿。锅里的杂粥被早起的众人吃得干干净净,高师盛留给他的那个鸡子,不知被谁嘴馋,给偷偷吃掉了。

这种平淡忙碌的日常,恍惚间,让高师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骏府城奉公的日子,不禁摇头笑骂了自己一句:“真是享不了福的劳碌命!”

“啊?庄头刚才说了句什么?”正在一旁为他讲解的室野平三,听到后疑惑地问了一句。

“无事,无事!”高师盛连忙摆手,转头瞧了眼院外闲到无聊的二人,对室野平三说到:“书役,歇会儿再讲也不迟。”

“无事,俺还不累!”

他不累,高师盛却有些乏了,起身想要去院里溜达一圈,一侧脸正好撇见墙上贴着的各类文书,想起来还一直没有细看过,本着了解民生的想法,挪步过去,仔细观看。

坊官矢田作十郎杀人亡命,潜逃回三河国,通缉他的公文估计很快也要被传下来,到时候也是一并张贴此处,供人辨认观看。

墙上的诸多公文告示贴示的内容不同,时间也不同,有的比较比较陈旧,墨迹都模糊了;有的则很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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