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声问道:“丝帕绣好了么?”

赵婉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蹲福,道:“回贵人,已是绣好了。”

顾仪喜道:“我看看!”

赵婉将绣帕递上,顾仪接过来一看,嫩黄艾绿彩蝶翩飞,栩栩如生。

显得那红花绿叶更是呆板。

“好极了!”她赞了一声,将绣帕收入怀中。

赵婉嗫嚅道:“那……奴婢告退了……”

顾仪点头,一笑,“你出来半日,宫姐姐该是心焦了。”

她不可操之过急。

赵婉从灯火辉煌的寻雪殿出来,秋夜的冷风吹打在脸上。

更冷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寻雪殿,暖融融的灯火中,不时传来宫人的笑闹,与漆黑的寒冷寂夜,若有天地之别。

她裹紧了宫服外套的绛紫棉背心,脚步愈快。

走了不多时,迎面八个宫人提灯走来。

灯火晃得她微微闭眼。

高贵公公的声音高扬,“前面何人?”

赵婉睁大眼睛,停住脚步,拜道:“参见陛下,奴婢乃是宫婕妤殿中的宫婢。”

萧衍身披竹青斗篷而来,长身玉立,看清了她低垂的面目。

又是这个宫婢。

他不禁问道:“你为何会从寻雪殿而来?”

赵婉轻呼一口气,“顾贵人今日吩咐奴婢去寻雪殿中绣一张丝帕,因而奴婢方才从寻雪殿出来……未曾想,竟冲撞了陛下……”

萧衍闻言,面色微沉。

又是这个阿婉,又是她。

顾仪吩咐宫婕妤的侍婢给她绣帕……

这是拈酸吃醋……还是刻意为之……

三番两次提携此宫婢,萧衍自觉已不能再用拈酸吃醋四字,揣测顾仪了。

恃宠而骄……和宫氏一般谋算,想以此婢女谋宠,弄权于后宫?

一念至此,萧衍的目光落在赵婉脸上,见她眼睑微微翕动,垂下的一双眼睛却眸光闪动。

他心中冷笑一声。

如此想来,那当夜他于温泉池边偶遇上这宫婢,真是巧合么?

难道顾仪与宫氏一般,认为他会为此宫婢的样貌所惑……

萧衍面目愈冷,抬脚往寻雪殿而去。

顾仪听到宫人唱声,迎到殿门口,蹲福道:“参加陛下!”

萧衍目光落到她发间戴着的一对白玉鸳鸯海棠钗,沉声道:“起来。”

顾仪笑嘻嘻地开口道:“殿内熏了暖香,臣妾替陛下脱下斗篷。”

却见萧衍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顾仪摸摸脸,“臣妾是脸上有东西么?”

萧衍解下脖前的黑缎绸带,将脱下的斗篷顺势递到身后如影随形的高贵公公手中。

顾仪伸出的双手,接了个寂寞。

萧衍今天不对劲?

顾仪收回手,干笑了一声,“臣妾命人备下了酥饼,陛下要尝尝么?”

萧衍径直撩袍坐到方桌前,自己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好像是真不对劲……

顾仪回首,探寻的目光望向高贵公公,而高公公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就垂低了眼。

我……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呢……

顾仪露齿一笑,缓步走到黄花梨方桌前坐下。

“朕让你坐了么?”

萧衍冷冷的声音回响在寻雪殿中,四周默立的宫人皆是气息一滞。

顾贵人惹恼了陛下!

顾仪脖后一凉,立刻站了起来,蹲福道:“臣妾知错了,陛下恕罪!”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殿内静若荒坟,可闻针落。

高贵公公使了一个眼色,宫人们鱼贯而出,退得悄无声息。

桃夹颇为忧愁地望了一眼顾仪,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殿。

顾仪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腿有点麻了。

萧衍抬眼看她不过才蹲了短短半刻,上身就虚晃了晃。

这就是蹲少了,才不知尊卑,不惜君恩,尽学一些后宫不入流的弄权手段……

顾仪苦哈哈地斗胆抬头望了萧衍一眼,“陛下,臣妾脚麻了!”

恃宠而骄。

萧衍面无表情道:“起来吧。”

顾仪直起身,食指无措地摸了摸脸颊,“臣妾愚笨,不知道臣妾是哪里出了差错,还请陛下明示,臣妾一定洗心革面,自省已过!”

萧衍看她眼中迷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却不知她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他沉声道:“你寻那宫婕妤的婢女来是为何……是想学宫氏谋宠……”他盯牢了顾仪,“你以为……朕是什么人?”

顾仪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已经遇上了赵婉。

果然是打哪儿都能遇见的主角光环!

她今夜真不是故意让他们偶遇的!

“臣妾绝无此心!”顾仪语气坚定,“臣妾不过是见那宫婢出身司制司,犹善女红,才特意吩咐她来绣帕……”顾仪抬眼看萧衍仍旧面无表情,低声道,“臣妾给陛下绣了一张丝帕,绣了两三日,可……那绣像……”

萧衍:“那绣像怎么了?”

顾仪咬牙,“那绣像……实在不堪入目,臣妾就想找个绣功妥当的婢女,替臣妾找补一番……”

萧衍:“你绣的丝帕呢?”

顾仪摸出怀中丝帕,双手奉上。

萧衍接过,看那丝帕上一对彩蝶翩舞,活灵活现。

这是在骗他?

他刚想斥责,手中一动,才注意到彩蝶下还绣了一朵……花?

红花……绿叶……

果真不堪入目。

萧衍面色稍霁,“朕还从未见过这般丑的绣像……顾仪,你当初是怎么选进宫作秀女的?”

顾仪不知道原身是怎么入选,但事已至此,她索性不要脸了,“臣妾猜想,臣妾是凭借长相入选的。”

萧衍:……

胸中压抑的莫名怒气消散了些微,却仍旧沉重地压在心田。

夜风轻叩窗棂,哒哒作响。

轩窗被吹开了一条细缝。

冷风灌入,又添寒凉。

萧衍凝视顾仪略微惊慌的面容,徐徐说道:“你……不可恃宠而骄。”

顾仪正欲自证清白,却见萧衍独酌又饮一盏,耳边传来,他近乎无情的声音。

“宫正海,右佥都御史,正四品,新党魁首,往后官运通达……朕……诀不会让你压过宫氏去……”

他的一双暗褐色琉璃眼映着风中烛火,一字一句道:“顾仪,你太放肆了……朕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算计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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