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虽然只有十几岁,却是一众皇子中最拔尖出色的,经辜辛丞指点,于江北一带灭剿乱匪之中立功,被当地百姓称以“贤良”二字。

儿子的名声压过老子,梵兴帝坐不住了。注意力被转移了不少,一会儿要压制做出政绩的四儿子,一会儿要敲打母族显赫的三儿子。六皇子年纪更小,作为老来子,向来受尽宠爱,但他却时常生出一种幻觉,看似天真可爱的小儿子,真的一点不对那个位子感兴趣吗?

他就没想过,要与上面那两个哥哥争一争吗?

梵兴帝自己就是次子,先帝寿命长,他便做了三十多年的文弱皇子。为了顺利继位,背后做的腌臜事可不少。前朝政事本就让人焦头烂额,还要疑神疑鬼,心慌意乱。偏偏,在明面上还要扮演一个爱之深、责之切的好父亲。

辜辛丞二次献药,取的正是这样一个绝佳的时机。

梵兴帝又是数日未眠,一双布满血丝的阴翳眼睛死死盯着他:“里头加了玉衡族人的血?”

辜辛丞颔首:“是。”谎话说得全不似假。

“朕要你把段氏子交出来,为何不交?你要违抗圣令?”

“臣只怕圣上背负千古骂名,惟愿替您分忧。”滴水不漏。

跟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明明是自己的一把刀,却仿佛还带着刀的自我意志,难摧难压。

梵兴帝闭了闭眼,收了。御医无法分辨它与之前的方子有何区别,于是待无人时,他便直接抓来身边的大太监,让他喝过一口,见人无事,自己才喝。

衰老是一种无力到极致的东西。它时刻缠绕在梵兴帝的骨缝肉间,磨得他夜夜不得好梦。

可即使喝下这一碗完全放凉的冰冷汤药之后,他心里的大石依旧没有放下。

有时半夜惊醒,也要仔细去查看,松弛的皮肉有没有紧致的变化,两腿间的物事是否能如年轻时昂然。

可惜,没有变化。任何能让他有焕发年轻之感的征兆,一丝一毫也没有出现。

立冬宴上,借贡菜中的牛羊肉中出现虫须之故,梵兴帝怒不可遏,当着一众子女贵族之面,直接往季皇后的宫靴上破天荒地摔了一杯酒。

夜光盏打着旋在金红色的西贡毯上溜溜地抛滚,最后被一只黑底绣银边的男靴抵住,压在了脚底。辜辛丞凝视上首,静默得像一座俊美的雕像。

底下的人都噤若寒蝉,悄默默往上首看。

打脸,绝对是打脸!打的就是季辜二家的脸。

季皇后用尽全力藏住袖中发抖的手指,护甲在掌心掐了一轮又一轮。她垂下臻首,隐忍地向天子请罪:“是臣妾疏忽,圣上息怒。”

辜辛丞亦起身躬拜:“圣上息怒。”

梵兴帝此刻最瞧不得的,就是这姨侄二人的嘴脸。他不应声,就是默认的冷落。

牛羊肉撤去,宴席照样继续,只是全场静谧,杯盏触碰都能闹个大动静。所有人息止交谈,不约而同地用眼神交流。

季皇后如芒在背,额角浸汗,妆容下是扭曲的恨意。哈,是都在她的背后看笑话吧。

坤定宫的灯火一夜未熄。

第二日,季皇后就迫不及待把辜辛丞叫进了宫。未梳浓妆,未着华服,妇人披着头发,满脸憔悴地抓住男人的手臂:“丞儿,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姨母稍安勿躁。”

季梳婷怎么可能静得下来,她细究一夜,差点疯了,整个人完全失去往日端庄的仪态。

泪眼婆娑,泣涕涟涟:“他明明许诺过我,帝后之位,绝不会另予她人。”

一国之母,握着这样的地位和权力二十多年,早就成了瘾,一点风吹草动,就把她吓着了。

辜辛丞一边安抚妇人,一边轻道:“姨母,我会帮你。”

“只是,我必须见到完好无损的段弗禾。”

妇人的哭声蓦然顿住。她也是忽然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青年,恐怕一直都在试图摆脱她的拿捏,并且已经快要成功了。

一片沉寂后,季皇后缓缓抬手,给了辜辛丞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她充满失望地盯着青年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垂落的鬓丝捋到耳后,淡声道:“人在晋阳,或许更远。你得先帮我,否则,别说人,尸体你都别想看见。”

弗禾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的评分高开低走,连定位功能也失去了。

人一停药,就出毛病,哇哇地往外咳血。

看守他的人甚至怀疑他得了肺痨,未免人死了交不了差,还请了大夫来瞧。

北方赤地的赤脚大夫来了一趟,把完了脉就直摇头:“活不长,活不长喽。”

许是看弗禾又瞎又哑的样子心里生出了一点怜意,特意提醒他:“让你家里人早早准备后事吧,等关外的风雪来了,可没谁愿意在大冷天上门吊唁。”

弗禾:“……”我可谢谢您的好意了。

他自己说不出话,脑中与系统的吐槽却一点没少:“这个世界的大夫是不是都缺根筋。”

系统不怎么有心情和他侃大山,因为它现在除了可以向弗禾出售一些千层饼,其余的功能已经完全失效。

“宿主,咱们的任务是不是快失败了?”

弗禾不以为然,语气吊儿郎当:“往好处想。没准儿现在正有哪个谁,在满世界找我呢。”

他的眼睛被伤得非常厉害,已经到了完全看不见的地步,索性就一直闭着。没人会防备一个瞎子,看完了病,他还能在外头放会儿风,感受一下赤地里粗冷得能剌人皮骨的狂风。

好像真的要下雪了。

弗禾裹紧自己的小袄,怕得伤寒,于是老老实实重回小黑屋。

一进屋,就被一双微凉有力的手揽住。

弗禾:“……!”

手的主人不说话,只是发抖。

弗禾一脸懵然地埋在来人的怀里,鼻子下方发痒,下意识蹭上了对方的衣物。

不由想:抖成这样,原来是穿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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