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车儿听了,满面生愧,再次纳头便拜:“不是仙长点破,险些错杀忠良。我墨家门派传到小可师父手里,便日渐没落,待师父一死,门中便只剩某一人而已,耐不得山中凄苦,这才到江湖中替人做杀手,胡混日子罢啦。某虽然身处江湖,却早闻这朝堂之中,只有卢植尚书、皇甫嵩将军和蔡议郎是大大的忠臣。且不说议郎学问了得,便是专跟十常侍作对这一点,天下谁不敬佩?俺胡车儿有眼无珠,还妄言什么不问被杀人根底,真是愧煞人也,定为江湖同门耻笑!”说罢忽然长身,捡起床下短刀,便向颈中划落。

蔡邕出其不意,吃惊地张大嘴巴,差一点便要叫出声来。那道士出手如电,右手拂尘早已缠住胡车儿持刀手腕,往回拉出。胡车儿使尽全力想要自戗,那力道怕不有三五百斤?却被拂尘一扯,就似被定身法定住,再也递不进半分。胡车儿挣扎不得,长叹一声,短刀再次扔在地上。道士撤了拂尘,向后轻甩,早已插入脑后衣领,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这时他怀中的那个孩儿显是感到有些不舒服,将身子挣了挣道:“师父,把我放下来罢。”道士嗯了一声,将那孩儿放在床边地下。蔡邕这才注意看那孩子,竟是生得眉目如画,长相不俗。

那道士入下孩儿,又向胡车儿温言说道:“贫道既向你表明身份,就不容你寻死。你且平身,贫道有件大事,要求你去办,壮士却不可推三阻四。”胡车儿闻言大喜,立起身来,插手躬身说道:“既道长不许我死,定是容俺戴罪立功。但听仙长差派,不管水里火里,绝不推辞敬请吩咐便是。”那道士不答胡车儿之语,却先转过身来,冲蔡邕深深一揖道:“只因贫道来迟一步,致使议郎大人受惊,贫道之罪也。大人可知贫道来历?”蔡邕起身还礼不迭:“下官不知,正要请教。”那道士示意蔡邕和胡车儿落座,自己也背对着房门坐了,回手复将那孩儿揽入怀中,缓缓说道:“贫道自幼出家入道,俗家名字唤作史子眇,住持洛阳东门外五里玄都观,乃是鬼谷子门下第二十四代弟子,如今忝掌本门。”

闻听此语,蔡邕和胡车儿都轻哦了一声,各自惊讶。蔡邕不知江湖中事,惊者是早闻史子眇名字,知他与宫中往来密切,颇受当今天子灵帝敬重,未料今日方见其本来面目胡车儿熟知江湖中事,惊者虽通过适才令牌已知对方是鬼谷门下,却不料竟是堂堂掌门之尊。更不知如何朝中政敌相互攻杀大事,因何竟惊动这位大侠,要亲自出手干预。蔡邕此时忽恍然大悟,怪不得适才胡车儿说对方是“鬼……”,史子眇不予驳斥,原来却是那令牌代表“鬼谷门”掌门身份之故,胡车儿惊惧之下,将三个字只说出一个,双方便均已明白。

史子眇表明身份,遂将先前那块铁牌掏出,平放在桌案之上,说道:“议郎大人请看,这就是本门的掌门信物,唤作伏龙令。此牌自本门鬼谷子先师创制,借以号令门下弟子徒众,代代相传,至今已有八百余年。鬼谷先师俗家名字唤作王禅,后代人称王禅老祖,因与墨门始祖墨子过从甚密,所以我鬼谷门与墨门弟子后代虽无甚往来,但也算得世代通家,互相敬重声援,不相攻伐。适才我以此牌示于胡车儿,故他能识。”

蔡邕将那铁牌拿在手里,仔细观看。只见铁牌分为阴阳双面,阳面镌刻一个仙翁,乘跨一条白龙,图案两侧各有四字,右为“鬼谷仙师”,左为“万法玄门”。阴面只有八个篆字,写的是“共扶汉室,天下听命”。蔡邕摩玩片刻,放置案上,若有所思。

史子眇于是笑道:“蔡议郎学究天人,对先秦之事当不陌生。当时儒、道、墨、法、兵、农、匠作、阴阳等百家兴起,各家著言立说,游说于诸侯,以平定天下为己任。墨家当时与道家、儒家均为世之显学,但本门却避世而居,不求闻达于诸侯。由于鬼谷先师座下弟子庞涓、孙膑、苏秦、张仪出山后各显奇能,先是齐魏对垒天下震怖,后又合纵联横东西对峙,均可谓功高盖世,本门方为天下所知,并因苏张之能而名为纵横之学。其实世人所知甚为片面,本门所传之学何止于此?天文地理、星象奇门、纵横谋略、行兵布阵、攻战器械、帝师韬略,可谓包罗万象无所不具。只是凡人天分所限,自鬼谷先师以来,从来未闻有能学会半数者,更不要说全都通晓。鬼谷先师曾言,能学到其中十之一二者,即可纵横天下。”

蔡邕笑道:“对于鬼谷一门,先秦诸子皆讳莫如深,某除却庞、孙、苏、张四子之外,也确实所知有限。唯墨子一门,某却深知,并敬仰不已,恨不能从而学之也。墨子名翟,乃东周春秋末期宋国人,贵族目夷之后,生前曾任宋国大夫,却弃官而去,游于列国,收罗徒众,以宣其学说。其非但精于思想、教育,且通百科之学、又晓畅军事。即便是器械机巧之术,亦不弱于其同乡匠门之祖公输班。墨家于先秦时期影响很大,与我儒家并称显学,又有高出于我儒门之势。其提出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等说,无不异于凡人观点,惊世骇俗。其所创几何学、物理学、光学者,至今其他门派一概不通。当时百家争鸣,便有非儒即墨之称。墨子死后,其墨家分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个学派不知胡壮士属于哪一派?”

胡车儿笑道:“蔡议郎学究天人,在下今日算是真正领教到了。恩师亦曾对我讲过,墨子祖师曾与儒家孔子、道家老子共为诸子百家之前三大门派,法家门韩非子亦称我墨家门和儒家门为世之显学,既儒家掌门孟子亦曾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可见彼时我墨家门派辉煌,堪与日月同辉,并执天下学术与武功之牛耳。只是可惜,至我师祖一代,蔡议郎所说本门三派均已后继无人,某之所学,乃墨家旁支游侠一派的便是。”

蔡邕笑道:“墨家不传于后世,非是墨家学说不好,实乃时运所致。因墨家思想不入士流,兼之前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致令官学勾结,墨家不断遭到打压,逐渐失去存身之基,方至灭绝。倒是史道长鬼谷一门,某却不知与高祖及留侯张良,竟有如此深刻渊源。这伏龙令之事,尚望史道长细详论之,以足某求知之欲。”史子眇说道:“到本门第五代掌门黄石公之时,其关门弟子张良先师于功成名就后弃官身退,接任第六代掌门,并于此令牌背面增刻八字,表明鬼谷门人永扶汉室、不背刘氏之宗旨。高祖刘邦大喜,这才不再追究张良先师弃官隐退之事,且密令后代子孙继位皇帝,终大汉一朝,不与鬼谷门为敌反要在王室危难之时听命于鬼谷门人,借助本门之力匡扶社稷。高祖当年传下这一密令,后来也制作成五面令牌,却均是黄金所制,唤作卧龙令。若是卧龙令面世,则必是皇帝大权旁落,玉玺被权臣控制,便以此令代之凡是天下刘氏宗亲,见令必从,以兴复汉室。”

蔡邕道:“听罢仙长所说故事,下官已明其来龙去脉。如此,这伏龙令自高祖以来蜇伏近四百载,今日忽然现世,则必有所为。”史子眇道:“大人说的是,但这伏龙令并非有汉以来首次出现。当年王莽篡位之时,绿林赤眉作乱,大汉江山倾覆,天下振动。当时伏龙令和卧龙令并出,才有汉宗室光武帝起于民间,本门弟子鼎力相助,光复了汉室天下。如今十常侍作乱于内,邪教流民酝酿暴乱于外,天子大权即将旁落,情势再次危矣。贫道依本门遁甲之术推演,算出甲子年天下必然大乱,继之群雄并起,诸侯不尊王室。必待有圣贤之主复出,天下志士共襄大义,方能扫除魔障再现盛世。此次伏龙令先出,其重任在于议郎大人肩上,诚请先生莫辞!”说罢离座而起,一揖到地。

蔡邕动容,离座还揖道:“此次下官直言上本,为的就是汉室江山,只恨能力微弱,以萤火之光不能横扫暗夜之霾。那奸贼阳球及十常侍既然不肯放过下官,某只得勉力周旋。仙长但有差遣,无不奉命。”史子眇颔首,又对胡车儿道:“你即答应奉贫道差遣,我要你一路之上,尽力保护蔡大人及皇子性命安全,直到襄阳水镜山庄我师叔水镜先生处,你可愿意?”胡车儿听罢,跪拜于地道:“仙长,小人这一条命是你给的,胡车儿赴汤蹈火,但凭驱策。只是,哪里有什么皇子?”蔡邕也大为惊讶,问道:“仙长说这个孩子是皇子?在下如今是奉旨贬归故里,说什么要去襄阳水镜山庄?水镜先生司马徽在下倒是早有耳闻,听说是当代大儒,学究天人,只恨无缘一见。他怎么也是鬼谷门下,还是掌门道长的师叔?”史子眇微微一笑,拉过那个孩儿,说道:“给蔡大人行礼吧,他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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