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父亲和我作出反应,先生指着我接着说:“这个苗三郎年纪不小,却劣迹斑斑。据我所知这厮很晚才学会说话,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关系,贵人语迟嘛!可他自从学会说说话之后就把骂人这项计议发挥到了极致,这些年被他骂过的人不计其数,如此没有慧根的人,我怎么会收他呢?”父亲拱手说:“先生修圣人之道,自然有教人向善之德,如果犬子能够在先生的门下学得做人之规矩,且能够有一技以安身,我们一家就感激不尽。”先生背过身去冷冷的说:“我这是私塾,不是寺庙教人向善这种事情不是我应该做的,这是你应该去请教某位法师,领狼前世一定没少造孽,你把他拜托给某位法师,说不定数年之后就会变成一代高僧。”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来先生是断然不肯收我这个徒弟的,父亲深深的行了个礼,带着我离开了。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反应敏捷,而有的人反应相对比较迟钝。
很不幸,我就属于后者,所以当我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常常没有办法及时给出恰当的反应,而是在事件过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当时给出的反应或者是过了头,或者是让人家占了便宜。回到家父亲皱着双眉,母亲说:“没有关系,只要咱们两个积德行善,相信上天总会给咱们的儿子一条生路。”父亲说:“积德行善一定就有好结果吗?这些年我追随秦王征战四方,那些群雄当中不乏有行善之人,可他们不都也生死国灭了吗?”母亲说:“虽说这些人当中不乏有行善的,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想把神器窃为己有。天子之位,名曰大宝。若不是被上天眷顾之人,根本没有机会坐在天子的御座之上。纵然他有万千功德,但往那个位置上一坐,这些功德就抵消的一干二净了。”一听这话,父亲神情紧张的说:“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母亲说:“我是拓跋氏的子孙,听到这些话并不稀奇。”
父亲说:“孔子曾经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不过是一节妇人而已,这种话实在不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母亲说:“说这种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何不妥?”父亲说:“不光你把这种话说出来不妥,你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就非常的不妥。”母亲说:“你这也太大惊小怪了。”父亲说:“要知道我们可是生活在天子脚下,又是当今皇上亲近之人,如果我们这些人都不懂得规矩,天下人还怎么能把规矩放在眼里呢?家国大事本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应该操心的。孟子曾经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只需尽心尽力的劳作便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应该交给肉食者去谋划。”话音未落,外祖母拓跋王氏说:“贤婿的这番话很有道理,虽说拓跋氏曾经是鲜卑皇族,可那毕竟是,六朝旧事如流水了。现在是李家在做天下,我们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做老百姓。”
父亲说:“农民应该按时耕种、按时收割。工匠应该认真对待自己要做的每一件器物,而商贾最重要的是公买公卖、童叟无欺。至于宇宙的大道、家国的治理,有条件思考这种问题的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他们或者主政一方或者入阁拜相。”不知道看官有没有在小时候被人家问过理想,在论语当中孔子似乎也很喜欢让弟子各言其志,父亲也有这样的爱好,面对这个问题,苗山风的回答永远是得体的,而我的回答永远是被嘲讽的。苗山风入学之后,只是被先生表扬的对象。随着他的学识日益精进,附近的人或者是请他代写书信,或者是请他代写春联。更夸张的是有些人在发生冲突之后竟然也来请苗山风进行调解,在父亲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但他又觉得这里边又隐藏着一些看不着,摸不到的危险。
就在父亲感到绝望之际,母亲说:“既然三郎没有那个天赋,你就费心教他认识几个字,再教他学习木工,将来有一碗饭吃就可以了。”父亲却摇摇头说:“百无一用是幼子,我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是他的脑袋也太不灵光了。”外祖母说:“既然先生都说了,教人向善是寺庙的事儿,为什么我们不去寺庙里给孩子认一个师父呢?败在和尚的门下,并不一定要做和尚。”父亲说:“我还是带他去多拜访几个先生吧!”在之后的日子里,父亲又带着我陆续拜访了几位先生,但凡能过得去的都不愿意收,而愿意收的父亲又觉得他们是想钱想疯了,这些人的教诲肯定不能让我受益。到了这个时候,父亲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孩子,也许你的外祖母说的对,从明天开始,我就带着你去附近的寺庙看一看,看哪一位师父愿意收你这个俗家的弟子。”
其实庙里的和尚收俗家弟子早就已经是一种风尚,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不能不承认这样一则自然规律。在宇宙形成之初有清浊之气,清者为阳,浊者为阴。清者上升而为天,浊者下降而为地。人形成于自然万物变化之中,所以人也分阴阳二性,所以男子为乾,女子为坤。阴阳相遇,负阴抱阳。这就是易经当中所描述的泰卦,这一卦是非常吉利的,意味着新的人口即将诞生。如果阴阳相隔,乃是易经当中的否卦,这是非常凶险的一卦,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清气从嘴巴呼出,浊气从肛门泄尽。所以阴阳分割意味着死,而按照寺庙的规矩,男不婚,女不嫁。诚如是,这个世界上一切文明都将戛然而止。所以佛门之中不得不再开一扇方便法门,一部分人可以在家修行。否则谁来给寺庙布施东西呢?未来还会有谁来庙里出家修行的,不光祠堂的香火要断,就连寺庙的香火也难以延续。
明日一早,父亲就和我穿戴整齐,租了一辆马车来到了南山寺。所谓南山就是指秦岭的终南山,在距离终南山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清华山。虽然近在咫尺,境遇大不相同。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因为上了一点年纪所以更喜欢清静,皇上登基之后,因为年纪轻轻精力充沛,所以经常带着众臣骑马进入清华山,所以在清华山里面出现了很多亭台楼阁。终南山这里面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这里没有世俗的纷扰,而更像是一座世外桃源。达官显贵很少出入这里,在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隐士和僧人。当我和父亲出现在终南山的时候,当地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两个不速之客。这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相见不如闻名。当你目睹了终南山的景色,你就会感叹它不如你想象的那样新奇秀丽。但是当你离开他的时候,你又会时常的怀念他。久而久之,你可能忍不住无数次光顾终南山,再之后他就像是你的一位老友。相逢之时,终南山的景色没有什么改变,而你却已经从孩童变成了老翁。
从马车上下来,父亲对车夫说:“劳驾你在这里等候,我们去去就回。”然后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寺庙的山门,登上了一望无际的石阶,为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看到了寺庙的正门。在寺庙的正前方伫立着一座石塔,上面刻着鸠摩罗什大师翻译的波若波罗蜜多心经。父亲带着我对着这一座石塔行礼,转身从寺庙的侧门进入。那些位于繁华之地的寺庙不同,那些寺庙正门通常是不开的,因为只有大人物才配从正门出入。而南山寺僧人都是从正门出入的,让我和父亲这样的远道而来的俗人,为了表达谦逊之意自觉的选择从旁门出入。如果是在位于繁华之地的寺庙,一般人进去都是没有人搭理的,只有那些重要人物来了,才会有专人负责接待。在南山寺,不论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进了寺庙的门,就有人安排你参加寺庙里和尚组织的活动。
每逢朔望,在寺庙里具备一定修为的僧人都会开坛说法。如果有人要布施财物,超过一定的数量,也会被寺庙里的和尚拒收。和尚总会这样说:“布施最被看中的是诚意,而不是不失财物的数量。你的心越诚,你的功德也就越大。而且佛门广大,该有救苦救难的美德,并非只为达官显贵专设。如果不断的从这些人的手中接受大量的布施,就会情不自禁的对那些达官显贵另眼相看,也会自然而然的疏远那些出身卑贱的人,这与佛陀所说的众生平等是相违背的。”南山寺的香火并不旺盛,但它已经延续了数百年。因为无论山外的情形如何变化,总会有人愿意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希望和尚可以指点迷津。觉悟是每一个和尚的人生目标,但是大彻大悟非常困难的,他的困难程度不亚于读书人入阁拜相。
其实人们日常看到的僧人至少有1/3都是骗子,真正能够严格遵守戒律一心向佛的僧人不到1/3,最终能够得道的人不到万分之一。父亲向接待他的僧人简单的表明了自己的愿望,对方说:“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师父,由他来决定要不要接受你的请求。”不久之后,我们就被带到一间客房等候。不一会儿一位上了年纪的僧人走了进来,我们赶紧站起来。那位上了年纪的僧人落座之后说:“二位施主也做吧!”我们坐下,他说:“为什么想要让孩子接受当然的教诲呢?”父亲直截了当的说:“私塾的先生们不愿意收犬子为学生,我就想着佛门广大,或许愿意接纳犬子,指望他得到成佛是不现实的,我只希望南山寺的法师可以教给他做人的道理,有朝一日自食其力,我将感激不尽。假如心有余力的话,我想他也不会忘记每年给南山寺一份布施。”
对方说:“布施是布施,收徒是收徒,这是两回事。”父亲站起来说:“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有什么要求我会尽力去办。”对方说:“佛门的功德有一件就是要广众福田,劝人向善,你把令郎送到南山寺,是你对佛陀和僧侣的信任,你只要按照私塾的规矩给佛陀备一份礼金就可以了。”父亲立刻拿出一个口袋,里面装满了铜钱,说:“我背了两份礼金。”对方摇了摇头说:“一份就够了,如果令郎最终没有器,我们一定会退还礼金。”父亲于是拿出口袋里的铜钱的一半捐给了南山寺,那位年老的僧人转脸对我说:“拜师之后,你要在南山寺生活三年,我跟你说一说寺院的规矩,如果你能接受这些规矩的管束,你就可以留在南山寺学习了。”我立刻拜倒在地说:“我洗耳恭听,请法老师赐教。”
当我一连几次被私塾的先生拒绝之后,看到好不容易有人表示愿意收留我,我当然感激不尽。心里想着一定要遵守庙里的规矩,希望在之后三年的时间能够有所成。老法师说:“在寺庙里不许饮酒,你能做到吗?”父亲立刻把话接过去说:“老法师放心,他根本不会喝酒。”老法师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父亲赶紧闭上了嘴巴。我说:“酒不好喝,我能做到。”老法师接着说:“不许邪淫,你能做到吗?”我一脸不解的说:“法师,什么叫邪淫?”法师说:“邪就是不符合公序良俗,淫就是极端泛滥。凡是那些不符合公序良俗而又极端泛滥的事情,你能不做吗?”我说:“敢问法师什么叫公序良俗。”老法师说:“公就是众人之意也!序就是秩序。良其实就是好的意思,俗就是众人的好恶。对群落之秩序、美好之风俗构成威胁的行为就叫做邪淫。”
我坚定的说:“法师,这个我能做到。”法师听了笑着说:“不许偷盗,你能做到吗?”我说:“不瞒老法师,小的时候我曾经偷过别人家的果子……”话音未落,立刻被父亲制止住了,老法师一脸吃惊地看着父亲,父亲赶紧收敛起来,脸上却是一副痛苦的表情。老法师说:“你能说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这很好,说明你很诚实。”我说:“我觉得我能做到。”老法师说:“不妄语,你能做到吗?”我说:“敢问老法师什么叫做妄语?”老法师淡淡的说:“妄语有很多种,比方说名是一介草民,却说着本该是宰相说的话,一个人明明好吃懒做,却仍然是满嘴的圣贤之书,这些都是妄语。要想做到不妄语,首先要明确自己的身份,凡是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话,一律不要说,凡事心口不一的话一律不要说……”
老法师说着,我在那里听着,等他说完了我赶紧把话接过去说:“这个我能够做到。”老法师继续说:“不恶口你能做到吗?”我又说:“老法师,何为恶口?”老法师说:“常听人说刀子嘴豆腐心,修行之人心绝不能像豆腐一样,而应该坚如磐石,嘴绝不能像刀子一样动不动就把人割的流血。”我说:“我好像知道恶口是什么意思了,就是出言必伤人。老法师,这是我的一个困扰,希望在师父的教诲之下能够做到。”说这话的时候,我紧张的要命时刻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后脊梁上在隐隐发冷。我仔细的注视着老法师的两只脚,通过这两只脚上面发生的细微的变化来判断老法师此刻的心情。老法师的提问没有停下来,说:“不两舌你能做到吗?”我说:“请问两舌是何意?”老法师说:“两舌就是喜欢传话。”我说:“回老法师的话,我这个人非常的迟钝和愚笨,所以我说的话大多没有人相信,我能做到。”
这个时候,因为回话的生人抽到老法师耳边低声说:“法师,这个人太笨了,千万不要留下他,免得他玷污了我们南山寺的名声。”老法师对父亲说:“你的孩子看起来没有什么慧根,但是我还是愿意把他留下来,毕竟佛门广大不会轻易将人拒之门外,我会安排我的大弟子做他的师父。”然后对那个传话的僧人说:“你去把智显给我找来。”那位僧人跑出去之后没多久,一位中年比丘走了进来,进来之后先给老法师行礼,然后再给客人行礼。老法师说:“过来孩子,给你的师父磕个头。”我赶紧过去给智显磕了个头,说:“智贤法师,弟子给你行礼了。”之智显愣了一下,但也没有拒绝,说:“师父,收徒主要看法缘是不是和,如果他在我这里实在没有什么长进的话,就请师父给他另外选择一位良师吧!免得耽误了这孩子。”
老法师说:“这样吧!你且把孩子带回去,一个月之后你再来,届时将会举行拜师礼。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让他和家里的人好好相处,一个人出门在外跟家里是不一样的。”父亲领着我回到家,逢人就夸耀南山寺老法师的大弟子是我儿子做徒弟。因为之前那一段日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压抑的过了头,他的这个反应让外祖母非常的紧张,所以等父亲疯完了,她就把女婿请了去,表情严厉的说:“人若张狂,必有不祥。这种事情在史书上不知道寄了多少件,想当年我们琅琊王氏也是名门望族,可如今的琅琊王室已经十分凋零,就连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的后代也不知所踪。也没有王家的家业,我敢像是中了举一样在那里乐呢?”虽然父亲不能领会外祖母的苦心,但他内心对外祖母非常的敬重,所以从那之后他又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了。
话说自从上一次太上皇用一根弦演奏琵琶触怒了皇上,父子二人便一直没有见面。皇后对这件事情非常的着急,屡次催促皇上要去太极宫看望太上皇,说:“皇上,相比于玄武门之役以及之后的作为,太上皇就算是那么做不是很过分。”一听这话,皇上瞪圆了双眼,皇后却不为所惧,继续说:“不要为了一时之气不顾身后之名,如果在之后的日子里,你和父子之间能够和睦相处的话,再没有人说你是当年的隋炀帝了。”皇上一听恍然大悟,一把叫皇后搂在怀里说:“你对朕的良苦用心,朕莫齿难忘。”于是他带着再次被太上皇找麻烦的,准备来到了太极宫,见面之后,先简单行礼,之后太上皇主动开口,说:“你的儿子李泰,朕很喜欢。”一听这话,皇上心里立刻高兴起来,说:“我也觉得他很不错。”皇上看了他一眼说:“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玄霸死得早,也没有留下后人,我想让你把李泰过继给玄霸,延续玄霸的香火,承袭玄霸的爵位。”
皇上立刻答应,不久之后,皇上就下了旨意,李泰接替玄霸,被封为越王。李玄霸虽然在活着的时候总是没有办法让父亲安心,等到他离开之后,已经是太上皇的父亲,却始终不能忘怀。特别是在玄武门之役发生之后,他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点力,最后为儿子做点什么。而太上皇愿意拜托自己的皇帝儿子做一些事情,让皇上非常的高兴,对皇后说:“你真是真命中的贵人,我不听你的话,我可能永远摆脱不到逆子的名声。”又是一个清晨,阳光明媚。已经忙活了一个晚上的萧瑀和封伦政事堂的值班房一边饮茶一边谈天,封伦说:“这个魏征实在是太可恶了,每次朝议他都在跟我唱反调。”萧瑀说:“右仆射何必为这个人烦恼,与你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想一想当年你多次劝皇上杀掉秦王,甚至曾经联手齐王要置秦王与死地,在太极殿苦劝皇上。如今呢?新皇登基你不但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反而入阁拜相了。”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推门而入,本已经身体十分虚弱的封伦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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