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墨洲琢磨着“家人”这两个字眼，赵明煦已经习惯“飞”在天空中的感觉，他知道有墨洲在，自己是不可能掉下去的。他悠闲地晃着腿，不停再看看离他很高的地面，又看看天空，问道：“大龙。为什么你的世界里只有白天，没有夜晚呢？”

“夜晚？”

“是啊，虽然蓝天白云很好看，可是晚上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很漂亮啊，我还捡到过星星——”说到这里，赵明煦想到墨洲似乎很怕那颗星星，伸手进衣襟里掏星星的手顿住。

很多人都以为海底深处是黑色，说得倒也没错，毕竟在很多凡人，甚至是海底妖怪的可视范围里，他们能看到的最深处，的确是黯淡一片。

那片黯淡之下，就无人能再看到。

墨洲与他的族人们就住在这从未有人能够看到的地方，那里与天庭一样，是永昼。

墨洲自小就不贪玩，为人冷漠、一板一眼，除了偶尔去天庭，从未去过人间，一直都在龙宫里修行、理事，自然从未见过夜晚。

到了族人们围剿他那天，将他骗出龙宫，骗到满是黑暗的地方才对他下手。

那时墨洲才知道，他也有害怕的东西，他害怕黑暗。

尤其入魔之后，黑暗必会致其狂暴。

谨慎的墨洲不会让自己再落入这种境地，他的世界里当然只会有永昼，可看着赵明煦向往非常的样子，他问：“你很喜欢夜晚？”

“喜欢呀！晚上有星星，还可以点灯，我屋里有个龙的形状的灯，可好看了，是今年上元节灯会时，太子哥哥在宫外给我买的！不过看到你我才知道，原来龙是什么样子啦，才不是那个灯的样子……”赵明煦再看看天，到底有点失落，“而且天黑了，就该睡觉了，在这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有时候睡觉，会觉得眼睛很难过，因为天好亮啊！”

“不过！”赵明煦笑看墨洲，“你放心，我一定会留在这里陪着你的！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出去！”

总之，就是这个小人儿根本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习惯这里，却愿意在这里陪他，对他还挺好。

这个小傻子也根本不知道，他这辈子都得在没有夜晚的这里待着。

墨洲生出几丝陌生的怜惜之情。

事后，墨洲也觉得自己当时脑袋的确有点不清醒。

他看着赵明煦傻乎乎看着天空的傻样儿，完全是一时冲动，抬起眼眸看了眼天空，紧接着天色便暗了下来，夜幕上缀满闪闪发光的星星，“啊——”，赵明煦不可思议地惊呼一声，“星星！天黑了！”

后来，天空中又出现了月亮，因着墨洲想到赵明煦说月亮漂亮，他还一连给变出了十个月亮出来，从月牙到圆月，应有尽有，错落有致地排在夜幕之上，诡异而又漂亮到极致。

“天哪……”赵明煦已经被美到失语，他朝天空伸出手，喃喃道，“可以摸摸这个星星吗……”

也果然有个亮晶晶的星星到他手中，他惊喜地“哇”了一声，低头仔细看那颗星星，跟墨洲说着话：“大龙，这颗星星也好漂亮，可是它冰冰的，和我那天捡到的不一样哎！”

当然不一样，这些星星都是冰变的，并不是真正的星星。

“可是它也很漂亮！”赵明煦再问，“大龙！是你把天空变黑的吗？真的好漂亮啊！大龙——”

越说，赵明煦越觉得不对，直到他发觉缠着自己的龙须须在颤抖，他往下看去，发觉墨洲已经闭上双眼，墨洲又在颤抖，他朝墨洲伸手，龙须往回飘，他站在墨洲的鼻子上，轻声问他：“大龙你怎么了？你是又做噩梦了吗？”

墨洲颤抖得更厉害。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墨洲哪里敢睁眼，他的眼睛一会儿红，一会儿蓝，一会儿黑，他此刻正处于极度混乱的时候，他果然还是不能接受黑夜，他想立即把白昼变回来，却已无能为力，此时体内灵力大乱，根本施不了法。

听到赵明煦的声音，他还隐隐记得这是谁，心中很后悔，他不该如此。

害怕伤害到赵明煦，他想将龙须用力甩出去，将赵明煦甩到离自己越远的地方越好，然而赵明煦已经察觉到他要让自己离开，立即伸手抱紧他的鼻梁，并往上爬了爬，站在他的双眼面前，担忧地轻声问：“大龙，你怎么啦？”

墨洲睁开眼，眼睛不停变色。

赵明煦吸了口气。

墨洲开口，声音沉沉而又陌生：“你不害怕吗。”

“我，我不害怕！”

“若是我要吃了你——”

“你不会吃我的！”赵明煦肯定道。

墨洲眼前却开始轮番现出那些个将他骗到黑暗地方，逐一对他下死手的族人们，眼色变得越快，眼中仿佛有飓风，他的爪子忽然撑着地面，已经许多日不能动的，长长的龙躯慢慢立起来，他扬起脑袋，朝天张开血盆大口：“吼——”

他想杀人，杀了他们每一个人。

地面都震了震，赵明煦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他紧紧闭眼，伸手抱紧面前唯一能抱紧的墨洲。

他的身体贴在墨洲的鼻子上，墨洲的眼眸往下转，看到自己鼻子上的小东西，逐渐丧失理智的他，伸出舌头想把这东西给拽下去送到口中，“墨洲……”，赵明煦睁开眼，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的天属星则在微微地发着光。

“吼！！”墨洲长吼。

“大龙，你怎么了，大龙……”赵明煦伸出手，摸向他的眼角，失去理智的墨洲却被天属星刺激得一跃而起，直接飞上天空，他想脱离这个亮亮的东西，赵明煦却更紧地抱住他，他迷乱地在夜空中飞来蹿去，越发混乱，终于，他用力将赵明煦甩了出去。

却忘记，他的龙须还缠住赵明煦的身体，赵明煦被甩出去后，在空中荡了好几个来回，又被弹了回来，墨洲跟自己的龙须较着劲，不停将赵明煦往外甩，他却又总能回来，最后赵明煦被甩到墨洲的头顶，这次龙须也终于放开他。

赵明煦的小脸已是煞白，他浑身颤抖，却依然努力地勇敢。

他趁墨洲暂时够不到头顶，迅速爬到墨洲的龙角附近，伸手就紧紧抱住墨洲的龙角。

墨洲僵住，忽然长啸出声，身子一翻，倒转过来飞，龙角猛地震动，赵明煦痛呼一声，松开龙角，身子直直往下坠落，再没有东西拽住他。

赵明煦以为自己要死了，墨洲却又追着他飞来，张嘴叼住他，将他扔到附近最高的一棵灵树顶，就在赵明煦惊魂未定的时候，墨洲伸出舌头，将他从头舔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