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认识六年了?”医院走廊里,简珩问她。

洛橙没抬头,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么关心他?”简珩边淡声问她,边抽出西装口袋里的黑色方巾,擦了擦手背上不知道是晏怀,还是他自己的血渍。

只是血渍早已干涸,男人执拗地缓缓擦拭,像在擦拭一柄沾了猎物血渍的猎.枪。

棉织物的纹理,终于刮擦得血痂剥落,伤口挤出更为新鲜的血液。男人像是怔了一瞬,见是自己的,才停下了擦拭的动作。

仿佛是他自己的,才定下心来。

洛橙不可抑制地蹙起眉心。有些话滚到唇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有些关心,也是需要资格的。

简珩看着她眉心间不加掩饰的厌恶,巾帕摁住伤口,磨搓皮肉出声,冷声讥诮道:“怎么不说话?”

洛橙蠕了蠕唇,压下心脏的刺麻,避开他的视线和他自虐似的动作。

下一瞬,下颌却倏地被带着血腥气的指节攫住,男人迫着她抬头,仰视他。

洛橙看他压着的情绪在眼底翻涌,眼里的血丝熏得眼尾微红。指节被怒意支使,压抑、轻颤。嗓音也被躁戾搓割,又钝又哑,“你以为你是谁?”

骨骼被钳得生疼,倒是显得胸腔里的闷痛都淡了下去。洛橙张嘴,仿佛还能听见颌骨被挤压着开阖,骨节之间软组织紧张摩擦的声音。

“您想听什么,”洛橙笑着,缓声告诉他,“我说。”

敬语,明媚的笑容,因为忍痛而产生的生理性眼泪。

简珩看不出她眼里有多少害怕,甚至,那眼神像是硬被人拉来,隔着透明橱窗看怪物,却不带一点想要探究的好奇和感情。

就像她自己说过的那样:嫁给谁都无所谓。

如果今天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逼洛家就范的人不姓简,她依旧能站在这里,扬起明丽又空洞的笑脸。

男人像是终于看清,眼前的洛橙,只是有一张和他心爱的人长相相似的脸,并不是“她”。

所有情绪,悉数敛去。轻呵一声,松开她。

洛橙垂下头,张嘴动了动下颌,确保自己没有脱臼。

耳膜里还留着自己颌骨转动的回音,身后这家私人医院走廊里的木质长椅,突然发出闷声巨响。厚实的木料,在外力作用下断裂的声音。

洛橙没有转身,也没有挪动半寸。身后动静依旧。像猎豹捕食到猎物,咬断脖颈,还要拆筋错骨。她对这种场面,一点兴趣都没有。

很快有工作人员赶来。洛橙没抬头,依旧站在原地。等主角疯够,闹剧收场,总会有人来把她叫走。

“简、简先生……”来人像是并不敢上前,甚至还问,“您没伤着吧?是我们工作人员,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您消消气,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们院方沟通……”

洛橙垂着长睫,笑了笑。

看,丛林法则,到哪里都适用。

“没事没事,方院长您先去忙,”是韩彻的声音,“我珩哥就是,看见了垃圾,心情不太好。”

洛橙垂着的指节轻抽,缓缓垂下唇角。方院长寒暄,又离开。

“哥。”韩彻站到他身边,叫他,没有阻止,只说,“哥,走吧。”

身后依旧有木质断裂的声音。只是间隔越来越长,像已经接近尾声,收拾猎物的残局。

“阿珩,”韩彻见他不走,也不回应,看着他被木屑扎进皮肉的指节,叫他,声音压得极低,对他说,“木屑,溅到小橙子了。”

-

回程的路,是韩彻送的他们。

简珩坐在副驾,韩彻升了隔挡,后排空间,都给了她。临走前,她也没有硬气到提出要去看下晏怀。

在雁鸣山顶的混乱结束之后,没有任何人提出要报警。如果不是韩彻出现,叫人送晏怀去那家医院,洛橙甚至觉得,可能没有一个看客会管晏怀的死活。

或者说——敢管他死活。

韩彻停好车,洛橙下来,直到叫张婶陪她上楼,都没见简珩从车上下来。

当然,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坐到三楼卧室的床边安静下来,洛橙越发觉得自己好笑。

她之所以对简珩不问缘由,对着晏怀挥拳的反应那么激烈,说到底,仿佛也只是潜意识里不想看见那样的场面。或许,也仅仅只是厌恶那种铁锈一样的腥气。

她甚至很想告诉简珩:杀了人要坐牢的是你,又不是我。

总归,就只是自私地为了自己。

只是这些,没人需要知道。也没人会想知道。

深吸了一口气,洛橙起身,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走进衣帽间,拿了换洗的衣服。

抱着衣服重新出来的时候,洛橙看着微敞的卧室门。

下颌随着吞咽的动作微扬,眉眼也就顺势到了居高临下的地位。

洛橙收回视线,任由卧室门开着,转身进了浴室。

电梯有运行的动静,楼梯有走动的声音,唯独三楼那间和自己只隔了一墙的卧室,没有任何活人经过的痕迹。

大概是知道了她没有吃东西,张婶在她洗完澡出来没多久,就送上来晚饭。

洛橙笑着道了谢,等张婶下楼,拿起筷子。

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唇边。明明处理得很好的海货,却还是让人莫名闻到了咸腥的气味。

某种不可自抑的生理反应,从胃里被抽上来,吊到喉间,翻滚欲出。

洛橙难得的,不想勉强自己。搁下筷子,到楼下放了没动过的餐食,瞥了眼空荡荡的厅堂,又重新回了卧室。

-

洛橙顺利入睡,却大概是因为没吃东西,身体自然地抗议,睡得并不安稳。

迷糊间翻身,指尖似是触到了带着体温的柔软面料。

没睁开眼睛,半梦半醒,洛橙还勾着手指,在那点温度上轻轻蹭了蹭。

直到指节突然顿住,耳膜里灌进不属于她的,另一个人的呼吸。

触着那点温度的一点点指腹,触电似的弹开,跟着睁开的还有眼睛。

男人背对着走廊里还亮着的晕黄橙光,下半夜铺进来的月辉,倒是落了些在他脸上。

似乎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平日里就冷白的男人,此刻更是苍白地像个游魂。

并且这个游魂,还睁着眼睛,眼睫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洛橙非但没有发声惊叫,反而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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