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相府的路上,宋棠棠坐在马车里,不住地掀开串珠帘子去看漫天飞舞的纸鸢,绞了线的蝴蝶纸鸢乘着清风飘向虚无缥缈的浅蓝穹顶,蝴蝶蝶翼上绑着七彩的小灯笼,像是给纸鸢打了串颜色鲜艳的流苏,远远望着霎是好看。那灯笼的制作特殊,纸扎的皮面上刷了荧粉,等入了夜,放飞的风筝像是一点一点的微渺星光,带着人间期盼将美好祝福送入远方。

“棠棠。”宋云烟唤了声,她依言回头,把帘子挂下,挨着大姐的肩膀亲亲密密地贴在一起,“怎么啦?”

“你是何时雕得那枚蝴蝶花发钗?”宋云烟将她簪歪了的步摇紧了紧,指尖无意识拂过莹莹闪光的珍珠,辉光摇在她如玉瓷白皎洁的脸上,衬出少女明若朝阳的一双眼,和眼底漫出来的笑意。

“我就是一时兴起。”她嘟嘟囔囔的撅着嘴,不想将事情说得太明白,又不愿意欺骗宋云烟,就挑了重点说:“有次立夏给我挑首饰,我想起娘说我的首饰多数都是应了令贵妃的口谕送过来,那日在街上看着一块紫晶石成色不错,我就买了想雕个什么当做谢礼。”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常说礼轻情意重嘛,真希望贵妃娘娘不要嫌弃我雕刻的丑呢。”

敏德皇后在世时,宫内就有皇后和令贵妃不合的谣言,尤其是令贵妃,每每一见着敏德皇后就好像是点了引线的炸药一样,噼里啪啦就要把敏德皇后刺上一顿。

宫中出来的老人说,这两人最不对付,但敏德皇后性子柔和,从未介意过令贵妃的不尊礼数。反而每次都笑盈盈地听她骂完,然后让自己的宫女给她递上一杯雪水煎茶。

皇后娘娘已经故去了好多年,而每一年的鸣鹿园,令贵妃都会来放一只蝴蝶纸鸢。

清明各家各户都有不同的传统习俗,而放风筝这项活动,说是祭奠,其实更像是祝福。寄托着生人在世时,无穷无尽难以排解的漫长思念。

所以说谣言这种东西,听过一耳就算了。敏德皇后和令贵妃,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另外的一个故事了。

宋云烟柔软的指腹蹭过她的耳垂,轻柔的笑,“娘娘菩萨低眉,平易近人,定会接受你的心意。”

“那就好。”她乖巧地笑出一对梨涡,最后又回头望了眼越来越远的鸣鹿园,心底被不知名的酸涩填得满满当当。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因为她对宋二小姐的祖父没有什么印象,更遑论是那位早早就香消玉殒的小玥姨。但她忽然想起了每年的清明节。她的家乡靠海,清明前夜总是会下一整晚的雨,好像是在哭嚎哀泣着什么。但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会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彼时母亲会把爷爷和小姨的牌位供出来,那时的宋棠棠还很小,只隐隐约约的记得母亲让她在牌位前认真地叩拜,然后点上三炷香。

“你爷爷小时候最疼你。”母亲笑着摸了摸六七岁小姑娘的脑袋,她懵懵懂懂的睁着眼睛,点点头。“爷爷说你最像小姨,不聪明,但是有福气。”

冥币元宝被火一点,很快就化为一道呛鼻的烟,大火焚烧过后,盆底留着一堆被风一吹就四散飘开的灰烬。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灰。

“希望祖父小玥姨在天上能够开开心心的。”宋棠棠在心里默默想到:“......还有皇后娘娘。”

车轴咕噜咕噜的向前跑着,宋棠棠心里憋着事,这会儿倒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困意,揣着手坐得板直,反倒是宋云烟难得的一下一下点着头,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谷雨,去拿个软垫来。”宋棠棠压低声音吩咐,接过谷雨拿来的软垫轻手轻脚地把宋云烟靠在垫子上,顺带着给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宋云烟挣了一下要睁开眼,她立刻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劝哄道:“大姐姐,离回府还有段路程,你睡一会儿吧。”

宋云烟许是昨夜熬得很了,这会儿也不再抗拒。宋棠棠将食指抵在唇上,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让马夫慢些,咱慢些回去,不差这点时间。”

立夏连连点头,探出身低声和车夫嘱咐几句。

时近日暮,浅色的金芒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晚霞斑斓,瑰丽多姿,街市上人来人往,有人面色带笑,有人掩袖痛哭,因着这一天特殊的日子,尘世间的烟火生动而鲜明。

“小姐。”谷雨瞥了眼熟睡的宋云烟,贴在宋棠棠耳旁轻声道:“我方才好像看见少将军身边的随从了,就那双生子。”

宋棠棠正不停变换着双手交握的姿势,掌心相贴磨出一些温热的触感,闻言她有些愣,张口“啊”了一声:“在哪看见的?”

谷雨朝外递了个眼神,马车正驶过耀京城的花街,巷口四通八达,水粉铺子、珍宝玉阁、酒楼店肆琳琅满目,是耀京城内最热闹的一条街市。

“老陈记的棺材铺子。”谷雨说。

宋棠棠交叉着食指,指腹对贴点了点,“往哪去了?”

谷雨有些不确定,脑海里过了一下耀京城的平铺路线图,这才说道:“好像是遥江的方向。”

宋棠棠点了下头,言简意赅蹦出一个字:“好。”

好什么???

谷雨正纳闷着,就见自家小姐一手掀开帘子,一边侧过脸对她说:“我追出去看看,别惊着大姐。你两就别跟我了,我让应寒和我一道去。”

谷雨:......

谷雨:?!

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单手捏着纱裙,另一只手扶着车框,稳稳当当地向下一跳,顺带把某个抱臂当雕像的少年给拽下了马车。

立夏欲哭无泪,谷雨怅然若失,两人面面相觑好半天,具是叹了一口气。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