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知道,她是不会听错的。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人同她说话。他闯进她的小屋里来,直到她死,他都没有离开。

她想她应当是死了,魂灵离开了云蔚山间的那座小屋,回到了她被困在昭台宫中的后一日。那个少年,她原来以为她不会知道他后来去了何处,原来是追到了这里。

他们的面孔是一样的。

记忆中的少年郎的眉眼,和眼前的少年将军叠在一起,一样的鬓若刀裁,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但他们的神态是完全不同的。

他迫着她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锐利似箭,相比之下,观若被他的动作牵扯到脖颈的疼痛,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他没有说话。她不敢说话。她觉得她活的的确荒谬。

在云蔚山的时候,他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临死之前没有力气,她醒过来,还来不及寻求他要她死的原因,答案原来就在这里。

观若想起云蔚山繁星布满的夏夜,他们并肩坐在小屋的阶梯上观星。她觉得他的眼睛像是星辰,因为它们同样的明亮。而今日她也仍然这样觉得,是因为它们是一样冷的。

夜色渐深,她觉得有些冷,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滚下台阶,她的心却被烧的滚烫。她大概是有些醉了。

“广寒宫,既然叫广寒宫,那月亮上一定是很冷的吧?那星星一定也是冷的。”

“如果星星是冷的,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离开了梁宫,没有人再来要求她的言行,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管有没有逻辑,像山中的野草一样自由。

坐在她身边的少年转过头来,眼亮如星,也如她一样,有一张烧红的脸。他对她笑了笑,“怎么,你要告诉我,其实你是这山间的精怪么?”

观若摇了摇头,“我不是山间的精怪。其实我是从前的梁帝的珩妃,我叫殷观若。所以在初相识的时候我说,你可以叫我阿若。”像她从前有的,寥寥无几的家人一样。

他忽而叹了口气,像是夜色里起的一阵凉风,在她的心间绕过几圈。

他的神色认真起来,“阿若,永不要告诉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你真正的身份和名姓。你要学会隐藏,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他从前总说她天真,她的确是太天真了。她甚至还要反驳他,说他并不是她不熟悉的人。那时候她日日唤他“李三哥”,因为他同她说,他出身陇西李氏。

他说了,她就相信。可他其实也早告诉她了,这不会是他真正的名姓。可惜那时候的她,听完了他接下来说的话,只懂得傻笑。

而原来他真正的名姓,是和他的身份捆绑在一起的。她今日知道了,他是太原晏家的三郎,晏既,晏明之。是攻破皇城的晏将军,是她最害怕的晏家人中的一个。

晏既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他的力气太大,观若下意识的用手撑着地,防止自己向后摔下去。

真是奇怪,今日的一切都奇怪。含元殿前的广场上是不该有砾石的,却分明有一枚石子扎进了她的掌心,她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过于渺小的欲望太强烈,使得它尖利如刀。

她的手撑在地上没有动,鲜血渐渐的染红了汉白玉的石砖。但这些血与她临死之前呕出来的那些相比起来毕竟太微不足道,不至于令她过分慌乱。

晏既站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神冰冷,与看着方才的德妃没有分别。

方才他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右手一直按在他的剑鞘上,若不是他的佩剑已然被他丢弃,恐怕她也会落得和德妃一样的下场。

“不过鱼目而已,如何与我姑姑这样的明珠争辉。”是他今生作为晏将军的时候,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梁帝从前的皇后就是出身晏家的。所以,他恐怕的确是恨她的,也所以才要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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