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二十二年,冬。
今年京都的大雪下得格外的早,柳絮团儿纷纷扬扬的洒下。
姜家嫡出六小姐的院落,大丫鬟们坐在廊下说着贴己话,做着针线活,忽然有几个新来的年纪小的粗使丫鬟跑到院子里嚷着“下雪了”、“下雪了”,打闹成一团。
暖阁里与姜六奶娘小声说话的一等大丫鬟碧柳姑娘柳眉一颦,她是姜六母亲的陪嫁丫鬟,如今被主子派来清风阁管事的,囡姐儿在屋里小憩,屋外却乱作一团。
这般想着,嘴上不免责怪道:“这帮小丫头没大没小的,改日让夫人院里的章嬷嬷好好教习她们规矩。”
錾铜钩上悬着藏青色撒花软帘被二等丫鬟掀起,碧柳姑娘和奶娘一先一后的走出,廊下做针线活的丫鬟纷纷站起,规规矩矩的喊一声“碧柳姐姐”,院子里撒欢的粗使小丫头听见动静,纷忙止了打闹,跑过来行礼。
弓着腰伏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声。‘
小丫鬟们平日里是很难见上主子一面,见得最多的,最有威严的,不过是院子里的管事,如今姜六院子里的管事大丫鬟是碧柳,碧柳姑娘光站在那儿,目光柔柔的凝着你,也不说话,便觉得如芒在刺。
“规矩怎么学的,都不知道囡姐儿在小睡吗?”碧柳姑娘温声训斥小丫头们,便是训斥,她的声音也是刻意压低的,生怕吵醒屋内小睡的囡姐儿。
“碧柳姐姐,下雪了,这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小丫头们年纪小,不免得欢喜。”
……
……
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传入里屋,屋内烧着地龙,较之屋外的寒冷,屋内温暖如春,偶尔有几丝冰冷袭来。
姜六小姐的闺房如同所有京都贵女的闺房般,精致可人。不过,因为母亲谢氏乃是南方士族,闺房内多了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珍珠白纱帐低垂,锦被厚叠,那小小的,似团子的小人儿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清浅,她面若满月,眉目精致,小脸儿被熏得红润一团,似那年画里的小福娃。
小福娃姜囡眼皮轻蠕,眼珠在胡乱的动着,挣扎着想要醒来,屋外碧柳与小丫头们的说话声朦朦胧胧的转入耳朵,听不真切,又不住钻入耳内。
姜囡近些日子听出海归来的舅舅说,海外有仙山,名唤蓬莱。在她的梦里,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神仙告诉她,她双十年华便会死于非命,死后还会被后人戳着脊梁骨痛骂,史书记载她的恶行,恶名流传万古。
姜囡眨巴眨巴湿润的大眼睛,问:“什么叫死于非命。”
“老神仙”说:“就是……就是……你不能再吃大猪蹄子,不能吃桂花糕,不能吃钵仔糕,不能吃……杏仁露……不能……”
“哇”的一声,姜囡扁嘴,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囡囡不想死于非命,囡囡要吃大肘子,要吃桂花糕,要吃杏仁露,要吃……”
“老神仙”第一次干这种事,欺负一个小姑娘,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从百宝袋中取出糕点,塞给姜囡,安慰她,“囡囡不想死,想吃好多好吃的,对不对?”
姜囡嘴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闻言,大力点了点头。
“那很简单……”
老神仙的面孔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碧柳的声音,姜囡从梦中醒来。
碧柳坐在床头,奶娘和几个大丫鬟围在床边。
“囡姐儿,囡姐儿……”碧柳轻唤。
姜囡醒来,一把抱住碧柳,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了,好了,我们囡姐儿做噩梦了对不对,不哭不哭,哭多了就眼睛会肿,肿了就不好看了。”
姜囡止住哭声,打了一个嗝,抽噎道:“囡囡不哭了,眼睛肿会被窦冷笑话的,她们可坏了。”
窦冷是骠骑大将军窦武德窦家的五小姐,碧柳在姜夫人跟前听过,这窦五小姐与其他贵女们笑话她们家囡姐儿珠圆玉润。
“囡囡做梦了。”
碧柳被姜囡清澈纯真的大眼睛凝着,听姜囡奶声奶气的说,“囡囡梦到神仙了。”
“真的,我们囡姐儿梦见神仙了!神仙和囡姐儿说什么了 ?”碧柳哄着姜囡,动作轻柔的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姜囡的小花脸。
“碧柳姐姐,什么是‘死于非命’,老神仙说囡囡以后会‘死于非命’。”
碧柳擦拭的动作一僵,一把捂住姜囡的小嘴,“呸”了一声,连忙祷告,“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童言无忌。”
姜囡被捂住小嘴儿,茫然的瞪大自己的眸子,见碧柳表情怪异,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心中觉得好玩,童心大发,眼角眉梢溢出笑意,等碧柳松开她的嘴儿,姜囡嘻嘻哈哈的笑话她。
碧柳伺候好这小祖宗,领着她去了谢氏的蘅芷院。
蘅芷院内多种植奇花异草,春日时,桃花灼灼;夏日绿竹飒飒;秋日菊香满园;如今初雪漂纷,把蘅芷院内的花卉盖了一层洁白,望眼之处,皆是一片茫茫然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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