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后来,那年的冬天漫长的好像的永远都过不完。
孟遥从苏城回来,依然每天都在奔波。
她等着案子审理,等着法院判决,等着一切落定能见上父亲一面,等着无期变有期、有期变减刑……
她满怀希望,以为还清了债务,一切都能有好的结果,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父亲死在拘留所的消息。
孟铁生是突然死的,早间排队去洗漱,一阵剧烈咳嗽后彻底摔倒在了公共卫生间里。
送去医院,抢救无用。
癌症晚期,一直没发现,在看守所也无人在意,精神压力、审讯压力,迅速扩散。
没有谋杀,没有灭口。
所有结果都有医院证明,所有过程都有监控查询。
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追责泄愤的人。
孟遥见到父亲时他已静静的躺在太平间,曾经高大魁梧的汉子躺在那,整个人变得薄削,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上一次他来,八月份的时候,给她带了个相机,她心里欢喜的很,记着十四岁时候的“仇”,故意不理他;
再上一次,六月份,她回了北城一次,拿了点东西,走时送都没让他送;
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他一直忙一直忙,她就懒得再理他。
再后来,他进了拘留所,为了见他一面,她四处想办法,可是不允许就是不允许;
等到开庭,没有公开,她依然没能见到;
好不容易庭审结束拿到判决书,等着过完上诉期她就可以申请探望,结果却是再也不能见到……
“孟铁生,你混蛋。”她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低声骂了一句,眼泪终于止不住淌了下来。
她努力了那么久,好像一切都白费。
她一直不信,电话里说的那么假,她的父亲那么强壮,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打一个招呼就离开她,她站在他面前,他都已经无动于衷已经不再开口说话……
——“烟儿啊,你在苏城乖乖的啊,等爸爸忙完手头上的事就来看你。”
“你个骗子!”她又低低骂了一声,眼泪早已模糊视线。
所有希望与坚持,在那年四月,在寂寂无声的太平间,在那一声悲恸和心碎的呜咽里,统统崩塌破灭。
她知道,那个爱她宠她给她无限包容的男人再也回不来,那个给她遮风挡雨永远给她庇护的男人再也回不来……
那时只道是平常,没想到这已是父亲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父亲的葬礼办的仓促又潦草。
孟铁生一死,那些罪名都像是被抹除,判决书收回,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
只是依然没有人过来。
出殡那天,春寒料峭,孝女送行,陪同的只有伶仃几人。
生前热热闹闹仗义豪放的一个人,死后只有一个墓碑,一行字,几束花。
冷冷清清,清清冷冷。
或许是眼泪已流干,或许是知道哭也没有用了,孟遥站在墓碑前,没再伤心恸哭,只是看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默默红着眼。
相依为命十五载,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只能一个人走。
离开北城是在四月末,还完了王樾让人送来的那笔钱。
外婆卖了苏城住的最后一套房子,掏出了所有积蓄,变卖了所有值钱的首饰,又借了一笔钱,终于凑够了五百万。
外婆没有说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笔钱还掉,可是孟遥知道,她是不想让她的脊梁骨断掉。
外婆一生清高严苛,对自己也对别人。原本她想把这一切留给她做最后安身立命的东西,最后还是全部交清。
二十年前,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被那个一无所有跑江湖的莽汉拐走又早早离世,她记恨了他好多年,现在那些恩怨,也终于全部了结。
孟遥还钱时放在了一个信封,没有露面,她再无法光明正大的面对那些人。
临走时倒像是有人良心发现一般,送来了之前没有借据催讨时死不承认的欠债。
孟遥没有说什么,接过,转手又填进一笔笔欠下的债务中。
她们没再回到苏城,处理完所有的事,外婆就带着她一路回了西南的一个小城。
苏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也再没有一个可以倚靠的人,无处可去,只能重回故里。
外婆出生于西南康城,结婚以后跟随丈夫来到苏城,一住就是几十年。
西南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切都是陌生,一切都是潦倒。
她们借住在亲戚家的老宅,衣食住行皆是艰辛。
孟遥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挣钱,除了外婆微薄的退休金,她们再无任何收入。
她还有那么多的债要还。
她开始做着一切她可以做的工作,餐馆里端过盘子,穿着笨重的玩偶服装发过传单,站上十几个小时做着促销员,实在找不到活干的时候,一度想进电子厂找份工作。
她尚未成年,很多事都不能做,只能找遍她所有能干的事情。
她没有想过再回去上学,可是新生报名那天,外婆又一次将她拎进校园。
她说:“重读一年吧,好好上学。”
她想着那要花费的大笔钱不愿进去,外婆便厉声说:“你不读书,你还能做什么!”
是啊,不读书,她还能做什么。
“你才十七岁,未来还很长!”
你不该在她读书的年纪,迫切的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永远看不到出路的事情上。
孟遥又一次回到了课堂,在西南那所普通的高中,在时隔九个月后。
她开始了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的生活。
外婆为了继续让她读书不知找了很多人,为了凑够她的学费不知找了很多家,她再不敢让她受累。
她的心也像是定了下来,曾经怎么也不爱读书的她开始抱着书穿梭在校园;曾经怎么也念不进的字也全部记上心间。
只是她终究再没了欢笑。
那一桩桩绝望和无助压弯了她的脊梁;
那一件件脱掉的衣服更是形同枷锁,沉沉的压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再抬头,不敢再与人触碰,午夜梦回,也再不得安宁。
她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茧,变得再不似从前。
她也点掉了眼角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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